第十九章
夜色中,胡叠穿一身黑衣裳,半蹲在屋顶,向下打量景象。
寻常桌椅摆件,寻常床榻,寻常的一人气息。她从高处落地,灵巧得像猫,未发出丝毫声响,那人呼吸沉重混浊,即便四周昏暗,仍能辨认出面目憔悴。须发不曾仔细打理,瘦削的脸孔上攀着岁月痕迹,她不多思虑,抽出短刀——
“你是谁?”
武器被轻易击开,胡叠愕然握紧被巨力震得颤动的手,向後避去,这鬼魅般的东西又贴着她飞速靠近,她忽地察觉脖颈发凉,僵直片刻,尽力镇定。
胡叠此刻心中有惊涛骇浪,难以言喻。
它有人形而非人,双臂无骨一般绞着她,讲话也吐息一般,轻而细,问了她一句:“你来做什麽?”
“……我……”
尖竖的眼瞳盯着她:“你来杀他?”
铮——
她与它靠得近,袖弩小箭贯穿颈项钉在柱子上,它仿佛有片刻诧异——
她的刀已砍落头颅。
胡叠急忙回身将刀劈向床榻,掌心却陡然传来一阵剧痛,她险些松手,低喝一声,仍落了刀去,竟劈了个空。不知何时,无首的怪物在瞬息之间与杨白鹤一同消失了。
她这才擡起手,见掌中赫然一道血红细线,终于知道那东西就是梁生杀不了杨白鹤的根由。
疼痛从手开始逐渐蔓延,胡叠想将臂膀穴位封住,提起气劲的举动却使得血脉中的异物发作得更加猛烈,勉力出杨府时,她已经不知哪里最疼,耳边尽是自己的喘息声。
不能留在这。
胡叠脑中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绝不能留在这。
这念头撑着她进了无人的巷子,呕出一口血,才昏死过去。
……
“阿叠……阿叠!”
诸明月几乎扑到地上,伸手探她气息脉搏,又见无甚外伤,终于能冷静些许,抱着她就要离开,初晴在他身後,神情却是诧异的。
诸明月目光如刀:“你早知会如此?”
她颔首道:“扬言替我杀杨白鹤的是她,这事可不是我先叫她做的。不过她竟能活下来,我倒真有些好奇——”
诸明月弩箭骤发,箭镞钉穿了初晴手掌,她止住话头,脸色因疼痛而发白。
胡叠与诸明月此时借住在他友人城郊的一处院子,他将胡叠安置好,便坐在一旁守着她。回时寻过的大夫查不出她有何异常,他再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只得继续盘问初晴。
不过她并没有要掩藏的意思,完完整整告诉了他。
她其实原本也并非梁生,更非男子,与夫婿一同在璧山书院,而杨白鹤,从前确是个好山长。
直到杨白鹤从外头带回一名形貌非人的女子为止,他的贤名都是实实在在的。
杨白鹤年岁不轻,他日日教导这女子认字读书,二人情分日渐深厚……
诸明月问道:“于是他不甘老去,用邪术续命?”
“不。”初晴否认了,“他知道这不能续命。只是她喜好食人。杨公曾用自己的血肉喂养过她,却难以令她饱腹。她偏偏要吃年轻女子的心。”
“他用人命养着她,被她吃了心的女子,会变成寄托意识的傀儡,容颜不改,长生不死。”
“但我与阿叠初来书院,她砍杀的那人,分明是个男子。”
初晴神色如常:“那是我的夫婿。被她吃了心的男子,几年之内便会垂垂老矣。如今我觉得诧异的是那位统领大人分明已被种下思齐,却身躯完好,性命无忧。如我这般,已是个活死人了。”
诸明月握紧了胡叠的手,只恨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她出生入死。
第三日,胡叠醒来,血线竟已自行褪去。
诸明月看她无恙,泪如雨下,她不禁调侃:“当初你这样我才心软的,不然早给你吊外头等死了。”
他气得一哽,她又说:“我得去信一封,问我师父。三垣城有此等妖物,他应当认得。”
她不愿讲那日发生的事,诸明月心里清楚她并不信任自己,但也无可奈何。
胡叠将自己的刀磨利了,从林子里给他逮了两只兔子,叫他烤了吃,诸明月不舍得,细细碎碎地说:“你不愿和我一块,这日子过一日少一日,哪怕兔子也是吃一只少一只……”
胡叠“唉”“唉”地叹起来:“你要什麽我不给你?”
“名分呢?”
“……”
他见她心虚,便抱着两只杂毛灰兔子自顾自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