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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天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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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蔫磕磕盼盼地跟白袍人交流了好一会儿,整个交谈期间,白袍子一直都显得很平静,神情淡然,宛若一个看破红尘的化外高人。等艰难地聊完,王老蔫还是归纳总结了一下,再加上张鲁一又详细补充了些问题,这才弄清来由。

他们原先是个很大的家族,先祖是来自贵霜帝国的商人。至于家族姓氏,张鲁一根据白袍子的音猜测应该是姓米,这是隋唐时期昭武九姓中的姓氏之一,所以张鲁一判断这个家族可能是粟特人。张鲁一知道贵霜帝国曾经对拜火教进行过毁灭性清洗,所以这个家族更有可能是因此避难来到这里。

不过按白袍人的说法他们的祖先在这里绿洲地下现了一座光明神塔,认为这是阿胡拉马兹达的神赐,才决定定居在此,这个也说得通。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光明之塔之上的绿洲,忽然有一天也许是他们惹怒了黑暗神阿赫里曼,整个绿洲枯萎,他们只能迁居到了下游的绿洲居住。张鲁一明白,所谓的光明之塔不过就是他们见到的光塔,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光明之塔会与寂静之塔之间会有地道相通,因为那就是灵魂光明到黑暗一生。至于绿洲萎缩不过是地下暗河枯竭罢了。

但是阿赫里曼的惩罚并没有饶过这个米姓的家族,在白袍子十四岁的时候,整个村子忽然生了一场瘟疫,夺去了所有人的生命,只留下了白袍子自己。因为未满十五岁,也因为教士们都已升天,白袍人再也没有机会被教士引领入教,只能以掮尸人的身份处理好所有尸体后生活下来。

对于他生活在枯井下的原因,对他而言就是一种修行,是让他更加贴近阿胡拉马兹达神灵的途径。张鲁一现在理解了为什么白袍子会有梦游的行为,小时候的掮尸人的记忆深入骨髓,甚至已经化为了肌肉记忆,所以在梦游中才会出现这种“洗尸”的行为。

说着话,天色已大亮,白袍人望向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接着又跟王老蔫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他要死了,正在等待天神的审判。”王老蔫翻译道,“他是这里最后一个信徒,所以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洗净身体等待大天使的降临。”

张鲁一明白他的意思,拜火教同样信奉亡者会被大天使引领到天神的面前接受审判,善者入天堂,恶者入地狱,善恶各半者进入阴暗之所。而拜火教对于洁净有着近乎极端的苛求,因为洁净也是善的一种。对他们而言尸体是污秽的,必须用圣洁的黄牛尿清洁后才不会污染灵魂,否则一定进入不了天堂。

“他说我们可能是光明神指派来的天使,是来帮助他完成最后的清洁的。”王老蔫继续翻译道,“所以他要感谢光明神恩赐,感谢我们的到来。”

张鲁一凝视着白袍人充满期待的脸,忽然让王老蔫传话过去“跟他说,他想的不错,天神在梦中给我们神谕,让我们帮你完成仪式。”说出这句话,连张鲁一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拜火教清洗尸体的掮尸人也必须叫做“正道之衫”的白袍白腰带以示纯净,不由得暗暗叫苦。

看着张鲁一脸色不对,李春询问下得知缘由,却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套白袍和腰带“你是指这个吗?”原来李春在拿经书的那晚,顺带手连那套衣服也给收了,没想到现在派了用场。

但是还有个问题,拜火教的习俗中人死亡后需要有教士念诵经文,类似于佛道中的度仪式,对于诵经他是完全不会的。不过岩香脑子快,他让王老蔫询问白袍子自己是否会诵经,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她竟然拿出手机直接让白袍子念了她录下来,然后循环播放,这下似乎事情都解决了。白袍子对于这个砖头一样的东西能够诵经还是十分惊讶,只是在他听到在念诵经文的只是自己的声音时,眼神有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白袍子似乎觉得事情已交代妥当,对着张鲁一他们莞尔一笑,继续匍匐在浅井边跪拜,过了好一阵才起身,低沉着声音说了几句话。

“他说,他的时间到了。” 王老蔫翻译着,忽然停顿不语,许久才继续说道,“请替他焚起檀香木。”

张鲁一遵从他的嘱咐在石炉里点燃檀香木,白袍子微笑着从背囊里取出一件新的白袍换上,恭恭敬敬地整理了皱褶,随后缓缓地躺进石棺。等张鲁一上去查看时,白袍子早已面容安详地停止了呼吸。

“这说死就死了?”李春觉得难以置信,张鲁一却不这么认为,他读过很多古籍及正史,里面曾经记载过很多高僧大德,都能够预期自己的死期。虽然根本找不到什么科学道理,或者可以印证了一句话“科学的极限就是玄学”吧。

张鲁一脸色凝重地穿上白袍,按照他对拜火教有限的认知,尽量规矩地扎好那条由一百四十四条羊毛线织就的腰带。用那盆黄牛尿开始擦洗白袍子的尸体,他很认真,也很专注。

“人都死了,还搞这个做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玉清子拄着拐杖忽然说道。

张鲁一充耳不闻,李春却显得有些不满“老道士,我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要立下承诺,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去做。”诚然李春这是在说张鲁一,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玉清子闭了嘴,嘴角却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清洗完尸体,张鲁一取来白袍子换下的旧白袍将尸体重重包裹,他印象中拜火教在清洗好尸体后需要用旧的“正道之衣”将尸体包裹,等待秃鹫这类猛禽啄食肉身举行天葬。随即他拿出手机,拔出电话卡,开始循环播放白袍子生前的诵经,随后将手机放在了白袍子的身旁。檀香木噼啪地燃烧着,腾起一股极好闻的青烟,笔直地向天上飘散。张鲁一想,或许这青烟就裹挟着白袍子的灵魂吧,而在青烟的那一头光明神正张开的双臂迎接这个绿洲里最后一位虔诚的信徒的到来。

走吧,张鲁一说,我们该回去了。

走出寂静之塔,已经到了正午,悬挂在头顶的日头将所有的影子都压缩得极小。王老蔫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行动,于是张鲁一决定暂时在围墙得阴影下躲过最热得时候,等到黄昏时分再回绿洲。

远远的,张鲁一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牵着两匹骆驼向这边走来。也许是看到了寂静之塔升起孤烟,那人忽然停下朝这边张望了许久,这才继续脚步。

随着来人渐渐地走近,张鲁一看清了,来人就是绿洲里那个汉子。汉子一言不地将骆驼交到王老蔫手里,随后眼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只是紧紧地盯着围墙上的天空。天空中有一个黑影在不断盘旋,张鲁一知道那是一只兀鹫,或许就是他们在裂隙中见到的那一只。在裂隙的时候他就敏锐地现这只兀鹫可能就是这里最后的一只了,随着沙漠生态的不断恶化,这些生活在食物链顶端的猛禽自然也逃不过灭绝的结局。绿洲里最后一只兀鹫与最后一个拜火教信徒的最后一次天葬,想想就让张鲁一觉得唏嘘悲凉。

兀鹫长啸一声俯冲而下,消失在了围墙之内。大家都明白,这一幕意味着天葬的开启。汉子久久凝望着天空,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欣喜。忽然,汉子猛地跪下,朝着围墙深深地叩了几个头,随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骆驼和辎重都被那汉子送来,他们可以直接出也不用再回绿洲。这一路上,李春总觉得奇怪“说起来白袍子的后事由那个男人做不就好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

王老蔫告诉李春,他和白袍子聊天时他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汉子并不是他们村里的人,只是白袍子收留的孤儿,汉子的家人都在黑风暴中罹难。而汉子有自己的笃信的宗教信仰,所以他不能参与拜火教的天葬仪式。

其实王老蔫心里清楚,他还有一句话并没有帮着白袍子翻译。白袍子临死前,曾经说“我们的神是无形的,是不会托梦的,但是我仍旧感谢你们愿意为我做的这一切,愿光明之神保佑你们这些善良的人。”

等他们走出沙漠是三天后了,又一路辗转回到鄯善,人困马乏。张鲁一决定先在王老蔫的民宿休息了一晚,等第二天再去找恰马尔讨论结束探险的事情。王老蔫忽然离家闯沙漠,让小芹十分担心,现在见他安全回来才稍许安心。唠唠叨叨的埋怨是免不了的,随后小芹还三令五申地警告王老蔫,如果还有下次,她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王老蔫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小芹,憨厚点头的份。

吃过晚饭,玉清子忽然来找张鲁一辞行,说是自己的云游也该结束了,是时候该回去了,走之前想与张鲁一聊一聊。张鲁一找小芹要了一壶酒,随后两人上了二楼的露台,喝着酒吹着沙漠的风,却久久不语。

酒至微醺,玉清子转脸似是无意地问道“不知道,张善人胸前的玉佩是否已经配成一对?”问话有些突兀,让张鲁一心里一动,他与这个假道士萍水相逢,他是怎么知道玉佩的事情?

见张鲁一一脸愕然,玉清子笑了一下,接着说“你不必惊讶,我曾经在山西高阳见你戴着半块玉佩,不知道另外半块现在是否也在你的手里?”

张鲁一诧异地望着玉清子,他希望能从自己有限的记忆库里调取这老道士的资料,显然是一种徒劳,只能重复了一句“山西高阳?”

玉清子点点头,随手做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当时玉清的弩箭还差点误伤了善人朋友的屁股。玉清原本一直带着弩箭防身,却想不到刚刚进北京就被公安给没收了,现在只留下这个箭头了。”

张鲁一忽然想起,在山西高阳镇小学仓库里他们遇到的那个斗篷男,难道真的就是眼前这个老道士?这么说起来,就看体型还是有些像,不过据姬道玄讲那个斗篷男身手并不亚于他,眼前这个老道士显得稀松平常,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玉清子也许是猜到了张鲁一的心思,从怀里取出一枚弩箭的箭头,叹了口气“如果玉清不是看到善人胸口的半块玉佩,估计玉清也不会留下善人的性命。毕竟善人要找的那些簋,关系着我家族人的秘密。”

结合对当时场景的回忆,张鲁一算是相信玉清子就是那个斗篷男,他感觉玉清子这会儿找他聊天可能并不是仅仅告别那么简单,于是他干脆保持沉默,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见张鲁一不说话,玉清子继续说道“善人一定还在怀疑玉清的话,玉清也会给善人解释明白,只不过在这之前,玉清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得罪了。”说着玉清忽然出手,因为两人距离极近,而玉清手法又极其敏捷,张鲁一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玉清子以擒拿手拿住了手腕关节。张鲁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玉清子趁势拉下张鲁一左肩的衣服,露出那个青色的胎记。

等张鲁一反应过来,刚想声,玉清子已松开后坐在椅子上微微施礼,脸上却也掩不住的兴奋“善人果然是屈王后人。”

“老道士,你啥意思?”张鲁一莫名其妙就被人来这么一下,心里自然不快。却见玉清子拄着拐杖艰难起身,对着他作了一揖“屈王庙第七十二代掌门屈联安,见过尊驾。”

“屈联安?”这个名字好熟悉,张鲁一忽然想起在勐腊丛林里那个死守禁地的傻大个屈汉文,他曾经说过他有个师兄就叫屈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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