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哪怕违背对陛下的承诺,也要把这个新部门捏在手里?那天在朝堂上陛下的牙都快咬碎了......可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陛下?一开始就摆明车马会让陛下心里好受一些吧?”
冯保心中有了一丝明悟,但他还是不认同张居正和朱翊钧翻脸的举动,他完全有更好的选择。
最差最差,张居正也可以直接否决掉朱翊钧的想法,换个皮之后自己去组建审计调查署。
这样陛下也会觉得恶心,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和张居正撕破脸皮,曾经亲密的师徒弄得跟杀父仇人一样。
张居正无奈地轻叹一声,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希望得罪朱翊钧,但有些事是不得罪朱翊钧就不可能办成的。
“太后支持我,但又没那么支持,起码没有支持到允许我组建这样一个要害部门的程度,可如果陛下愿意亲自出面游说,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张居正是个外臣,太后对他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不可能真的对他百依百顺。
可朱翊钧是太后亲生儿子,这些年优秀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望之颇有雄主之风。
亲儿子跃跃欲试的第一次行政改革,只要不是太离谱,太后一般都不会打回去。
所以张居正骗了朱翊钧,骗他帮自己在太后那里通过了一个本不可能通过的决议,以君臣关系恶化为代价把审计调查署握在手里。
虽然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但张居正脸上却没有丝毫愧色。
“我会兑现对陛下的承诺,但那需要时间,陛下必须理解我的苦衷,总有一天,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忠诚。”
“你不总说自己是忠臣吗?忠臣可不会对皇帝做这种事。”
冯保眼神骇然,张居正今天这番话非常吓人,简直已经到了大不敬的地步。
仿佛他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皇帝不过是他卑微的学生,必须按照他的指导行事。
张居正则平淡地抿了口茶水,几年的相处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朱翊钧,把他变成一位更合格的皇帝,更冷酷的政治家。
可朱翊钧,又何尝没有改变他呢?
“我相信,除了对皇室的忠诚,内阁辅还肩负着某些更重要的使命,需要向某些更崇高的东西献上忠诚,比如苍生,比如大明。”
他理解朱翊钧的雄心壮志,其实他们追求着同样的东西,只是实现的方式不同。
陛下最后总能意识到他才是正确的那个,只是他们的陛下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则需要一点小小的谎言,甚至太后的教诲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的好学生总有一天会明白,对于朝廷、对于大明、甚至对于皇帝本身,皇帝亲自掌握权力都是件危险而得不偿失的事情,一个明智的皇帝应该学会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
张居正,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啊......
冯保平静地抿了一口香茗,滚烫的茶水稍稍驱散了他内心的寒意。
每次跟那个老狐狸对话,他都觉得脊背冷。
不仅仅是因为张居正的手腕,还因为他给朱翊钧当了六年帝师之后,仿佛就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嘴里经常念叨着“民族”“剑与犁”之类难懂的词。
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怕?自以为掌握了世间真理的读书人最可怕。他们会比任何人都百折不挠、都果决狠辣。
为了那至高的真理,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特别是当这种症状出现在一位大权独揽的政治家身上,其破坏力将让人瞠目结舌。
还好他是张居正的盟友,太后短时间内也没有让陛下亲政的意思,现状应该还能再维持个几年,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来考虑吧。
冯保心里正盘算着这些事,余光忽然瞥见洁白的雪地上忽地闪过一个黑影,度之快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的眼花。
“什么玩意?刚才有只大黑耗子窜过去了?”
冯保连忙举起千里镜看去,那个黑影并没有冲他过来,而是朝着倒在地上的朱翊钧飞去。
围在朱翊钧身边的官兵见黑影来势汹汹,情知这种高手不是自己能抵挡的,纷纷拔出兵器让开一条路,惊疑不定地跟朱翊钧拉开距离。
身后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冯保心头一紧,果断溜到房间后面示意随从开门出去看看。
随从一打开门,几名浑身是血的锦衣卫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外,看见冯保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大厅内的亲兵们没能撑多久,锦衣卫们很快解决了拦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