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再睁眼时,眼中只剩下箭簇所过之处的全部路线,已然摒弃一切杂念,进入箭心合一的状态。
宋振左右瞅瞅,趁衆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即将射箭的阿善身上,凑到苏戮身旁,压低声:“不开心?”
苏戮润笔的动作停了一瞬,将狼毫搁置一旁,才擡眸看他一眼。
“哥们,别装了。”宋振背着手,衣袖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场中几个方向,“方才被人用看男宠的眼神上下打量,你泰然处之,如今人家“怜爱”你了,你反倒不快。”
苏戮什麽样的眼神没受过,一眼就将那些清流的心思看了个七七八八。
“就因为人家在心里编排你主人啊。”
宋振一副“你小子别太爱了”的表情,单肘撑在桌子上挤眉弄眼,低声道:“其实别人以为你是男宠的时候,你心里爽得不得了吧。”
苏戮翻捡完需要的东西,蜡烛在手里转了一圈,那桌子不知怎地突然平地往前滑了几寸,宋振差点摔个狗吃屎。
阿善将铁通挂于箭身之上,衆人借着光都看了分明——就是支平平无奇的铁桶罢了,用来打水用的那种,後厨里随便都能拎出一摞。
点灯而已,他拿支装水用的铁桶作甚?
大兖群臣面面相觑,眼神对到北戎那边,只见对方也都不解,但不妨碍他们气定神闲面有得色。
这局稳了——
阿善立于宫道中央,那列火龙灯架的正尾端,箭簇对准的正是太和门中央最大那盏宫灯。
一道利刃破空的短促气声。
看清面前景象後,所有人瞳孔巨震。
那列灯架上挂着的灯笼虽被熄灭,但里面盛着的灯油还在,盛油的圆盏以铁丝从内部吊装下来,缀在灯笼底部,留有半寸左右的空隙,灯笼内的棉绳则垂于盛着灯油的圆盏之中。
阿善这一箭,由北向南,从麟德殿外至太和门上,不偏不倚,精准贯穿每一支灯架上的每一支灯笼底部垂吊的铁丝。
圆盏纷纷坠落,正好落进悬吊于箭身的铁桶之中,一时间叮咚脆响此起彼伏,如珠落玉盘。
一共一百九十九盏,那铁桶中装了一百九十九盏灯的圆盏,以及,其中的灯油。
一盏不落。
装满了灯油的铁通碰撞上城墙,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刻着北戎王族纹路的精铁箭簇直直没入墙内,随之而来的是最後一声轻响。
——太和门中央,最大的宫灯,底部铁丝应声而断,盛满灯油的圆盏坠入铁通,一同坠入的,还有拇指粗细的白色棉芯。
棉芯在莫入铁通的一刹那肉眼可见地浸满了油。
殿外百十来人一时静极。
阿善的第二支箭已然离弦。
这支箭被巧妙控制了力道,箭是向上发的,到达最高点後无力下坠,正正好落入太和门上的宫灯之中,箭簇上一点微弱的火苗擦过棉芯,瞬间点亮宫灯。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低的惊呼。
所有人都被震撼到无法言语。
灌注了一百九十九盏灯油的巨大宫灯,足以日日夜夜长明无衰。
其馀灯盏其不说没有点亮,就算点亮了也会很快因为没有灯油被迫熄灭,而唯一亮着的那盏,谁能说不是最亮?
宋振看呆了,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喃喃道:“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看向苏戮,喉结吞咽一下,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这你还丶还怎麽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