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呀。”宋萝点点脑袋,双髻上只剩一只红色发带,随着她动作晃。
她栗色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张漂亮面孔,心知死在他手上的人多不胜数,他偏圆的眼瞳却显得如此无辜。
“而且这地方闹鬼,杀人这种话不吉利,万一被鬼听着了呢?我是说真的,那车夫告诉我的,没骗大人”她一番话说得忐忑又婉转。
沈洵舟难得发一次善心,此时眸色沉沉:“不是嫌疤难看?帮你报仇,你不乐意?”
宋萝简直无奈:“难道大人被别人砍一刀,就要那人的命来抵吗?”
沈洵舟冷眼看她:“不然呢?留着他的命过年?你不愿杀人,还怕死人,做什么幕僚,往台上一坐当菩萨得了。”
她后悔了,这奸相就是把有毒的艳刀。
那个的时候哼哼唧唧,娇娇弱弱的,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脾气还大。
“我现在做的不就是菩萨的事吗。”她心中叹气,小声嘟囔。
两人离得如此近,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沈洵舟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紧紧抿住唇,片刻后,扭过头:“你还睡不睡?”
“睡。”宋萝也懒得给他做鞋了,反正这人也不领情,下床吹灭蜡烛,掀开一边被子钻了进去。
两条直挺挺的被子间仿佛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她裹紧被子,床帐间萦绕着药的清苦味,黑暗中五感更为敏锐,另一边的呼吸声像是刻意克制,放得很轻。
隐隐的哭声从窗外响起,愈变愈大,最后清晰得仿若就在耳边。
那是一个女人在呜咽。
旁边的呼吸停住了。
她伸出一只手到被子外,戳了戳另一个被子裹成的球,那个“球”猛地抖了抖,随即她的手被握住了。他握得很紧,宽大的手掌仔细摩挲,似乎是感受到温热,微微松了松。
她故意说道:“大人,外面好像闹鬼了,还是女鬼,听着就很凄惨,听说曾经有女子在这上过吊,哎……您捏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的巨卡qvq
后面有空的时候再修一下
第28章第二十八步试探
极輕的如纱般的夜雾透进来了,伴隨斷斷续续的低泣,笼罩在床帐之外,渗透微凉的冷意。
宋蘿躺在柔軟的被褥上,偏开腦袋,自黑暗中看见身旁裹成一团的被子,轮廓像个长条的、圆乎乎的卷饼。
还是苦藥味的,吃起来肯定又冷又苦。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忽然察觉自己的手在顫,不对,是握住她的那只手在顫,很輕微地顫抖着,掌心凉得像一块冰。
因为她方才说了“捏我做什么”,他的手指松开了些,但仍虚虚拢着她,指尖搭在她手腕上。那顫动顺着脉络傳过来,令她有一种欺负小獸的感觉。
小时候没东西吃,幼妹也正在长身体,八岁的小孩,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白日里她去学堂偷听先生讲课,讲“岁大饥,人相食”,晚上她回去摸着幼妹没一丁点肉的脸蛋,心想若是饥荒,都没人愿意吃这孩子。
幼妹饿得抱住她的腰哭,眼泪隔着衣裳的破洞烫了进来。阿娘不在,长姐如母,她为幼妹擦去泪,将她揽进怀里,互相暖着,在漏風的房子睡着了。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帶着自製的弹弓去山上打猎。山路陡峭,大人说里面的野獸会吃小孩,她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点。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出生后阿爹染上赌瘾,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阿娘忍受不了她和阿爹,抛下幼妹走了。
她害怕被風吹下山崖,被山里的野兽吃了,走得小心翼翼。
但那日的运气居然不错,她打到了一只小狐狸。那块磨尖的石头狠狠刺入它的尾巴,将它钉在对面的树上。她爬下树,收好弹弓,迈着谨慎的步子走过去。
狐狸是白色的,尾巴因为挣扎渗出了红,一双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盯着她,而她手里握着削尖的石片,只需要割斷它的脖子,扒掉它的皮毛,不仅有肉吃,还能卖上一笔银子。
在下手之前,她不知为何先摸了摸它的腦袋。很烫很熱,像一个毛茸茸的暖炉,指尖戳进它的軟毛之下,抵住它的皮肉,细微的颤抖傳过来。它在害怕,眼睛里流出泪,祈求地望着她。
她最终心软了。
腕上的颤抖仍旧未停,与那时不同,沈洵舟的手很冷,指尖克製地收緊了一点点。他没有说话,脸埋在被子里,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有这一点细微的颤动传过来。
宋蘿毫不留情抽回手。那团被子往她这邊挪了挪,似乎是想靠她近一些。她直接起身下床,让他靠了个空。
床帐亮起暖黄色,像夜色里忽然出现的萤虫,在这个狭小的四方屋子,照出朦胧的光。
沈洵舟漆黑的眸子映了两团烛火,怔怔望着她,眼瞳蒙了层水意,竟显得十分柔软,墨黑的长发散在脑后,显露出漂亮如玉的面孔。
宋蘿握着灯盏,半跪在床上,俯身瞧他。看见这奸相害怕起来的模样,她感觉心里的气散了些,扬起眉笑眯眯道:“原来大人您怕鬼呀?”
沈洵舟脸颊本就白,被褥捂了点熱,浮出桃子般的粉,额上的汗亮晶晶的。被少女帶着戏谑的眼神一望,他眸中浮现懊恼,抿着唇偏开头,背对她。
宋蘿差点没忍住笑:成天把杀人死人挂嘴邊,怕鬼?是害怕遭报应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冤魂入他梦索命。
她嘴上安慰:“大人您别怕,有我在呢。不过您别再说什么打打杀杀的话了,真要是把那女鬼惹怒了,我可不会驱鬼呀。”
窗外的哭声愈大,几乎是凄厉的呐喊了。
“世上哪有鬼。”隔了一会,沈洵舟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似是咬牙:“我就说你被骗了!这医馆有问题,白日我们进来的时候可没见到有女子。”
“哦,原来不是鬼,大人真是英明,一眼就看出来啦。”
沈洵舟将脑袋扭回来,眼尾发红,眸光潋滟:“你是不是故意的?”
刚刚那句奉承的确太过虚意,宋萝想了想,真诚道:“那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您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