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旁,与她容貌相似的少女正握着毛笔,跪坐在铺满宣纸的书桌前,闻声抬起头。
同样的栗色眼眸瞪大,弥漫着陌生的惊惶。仿佛有根线在脑中牵扯,宋萝额头炸开细密的刺痛,她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幼妹摔下毛笔站起身,越过她,奔向崔珉。
姜幼抓着崔珉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眼中溢出防备,张开嘴,露出半截的舌头。
“啊啊。”她急切地仰起脸,指向这陌生的人。
宋萝抿住唇。灯火投落的影子横在她与崔珉之间,崔珉面容温和,帶着笑,安抚地摸摸姜幼的脑袋,介绍道:“别害怕,这是你姐姐。”
恨意自心底弥漫。
他果然又给幼妹用了药!就是为了惩罚她,看她这副難过的模样!
崔珉怎么不去死啊?
他怎么不去死!
她压下恨,面上笑盈盈道:“大人给的责罚,阿萝已铭记,下次不会再犯了。”
崔珉望着她,晃动的烛火将她的神情照得明晰。
眸子弯弯,眼底毫无亮意,溢出浓重的,沉沉的難过,像是乌云落下的雨滴。
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丝情绪,随即消弭,温柔道:“没有下次了,也不会再有任务,阿萝,我们大计将成。”
宋萝眨眨眼睛,只眼眶微微发红,笑着说:“那便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崔珉白净的脸没入阴影,颊边的酒窝消失,揽着姜幼,向她伸出手掌,似乎要招她过来,又放下了。
他走过去,指尖勾住她手心,身躯贴近,语气缱绻:“只是还需阿萝做一件事,待事了,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做彼此的家人。”
宋萝很恶心。
谁要与他做家人?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疯子一个,要死就自己去死,早点死,最好死在她手里,否则难以泄愤!
要谋反,宮中需得安插人,崔珉将她送入了宮,作为尚服局的小宮女,宮墙森森,唯有一轮清亮的圆月。
距离上次十五,已过一月。
掌事屋里还点着灯,暖黄散开,草露沉沉,循着暗色的角落往上,素白的手掌摊开,接过个用蜡包裹的圆球。
宋萝指间银针撬开,将纸条放在灯笼下。
接應人送来的消息,计划照旧,讓她继续盯着。
火光撩上纸张,晕起阵黑烟。
忽然,门口吵吵嚷嚷,脚步声错乱,随即门被推开,涌进大堆的人,为首的女子带着数个宫女,面容美貌,盈起怒气。
“出来!”
徐掌事匆忙出来,尚服局的宫女们也聚过来,宋萝灭掉灯笼,悄无声息融入其中。
徐掌事行礼:“元妃娘娘。”
元妃一身华服,金灿灿的,她神情狠戾,提起裙摆,讓她们看这一点点凸起的线头。
“今日中秋宴,这是什么破衣服!”
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惯常是个挑刺的,被人驳了面子,便来这里发泄。
徐掌事皱眉,接二连三的无理取闹,她心里积攒了火,垂首道:“衣裳送过去时,您宫中查过并无破损,晚上天黑难辨,许是路边的枝子勾到了。”
元妃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怀疑本宫故事挑事不成?!”
可不就是嘛。
徐掌事家中的妹妹前些日进了宫,恩寵一时,陛下冷落元妃,她便时不时地来找事。
连带着她们这些小宫女也遭了殃。
徐掌事身后的宫女们不满地对视,手指上还是前天赶工起的水泡,红肿刺痛。
面面相觑的寂静中。
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元妃娘娘息怒,左不过一个小小线头,何必让娘娘您动了肝火,仅需几针,奴婢便能帮您补回去。”
宋萝躬身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垂首向前,大着胆子拂上元妃的裙摆,银针穿动,迅速将那线头恢复原样,一朵绽开的金色海棠花。
元妃美目盯着她,待她的手指移开,笑了:“徐掌事还没你手底下一个宫女懂事。”
她高高在上道:“看你是个机灵的,别待在这地方了,去我宫中伺候。”
浩浩蕩荡的一群人,来了又走,宋萝夹在其中,缀成了尾巴。
剩下的人待在原地,不免有羡慕的,露出期盼眼神。
虽说元妃如今恩寵不负从前,可毕竟家世在那,恩宠终归会回来的,在她宫里当差,水涨船高,可比她们在这里绣衣服好得多。
徐掌事叹气,摆手将这群看热闹的丫头挥散,心中知晓:那新来的丫头回不来了。
元妃行事跋扈小气,最不喜出风头的人,这番话将她发火的面子驳了,没发出的火必然要加诸在那丫头身上。
倒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