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在喊。
杂乱的腳步声,还有什么东西炙烤的“滋啦”声。
那喊声越来越响,他拉开车帘。
“快救火!”
“再多搬几桶水来!”
满目的火紅色,仿若黄昏时天边燒起的晚霞,此刻降临在沈府的房梁之上,燃起滚滚濃烟。
白蔹被燒起的烟尘扑了一脸,“咳”了几声,一眼看见最前面救火的芸娘,她也转过头,几双眼睛相对。
芸娘几乎要哭了,跑过来,喊道:“阿蘿……还在里面!”
她跪倒在自家大人身边。
青年瓷白的面容映着火光,怔怔站立,仿佛梦魇住了他,一动未动。
白蔹把她扶起来,询问道:“你确定夫人在里头?”
芸娘满脸灰烟,連连点头:“火是从后院起的,阿蘿眼睛看不见,腿腳也不便,出来也没见她人,定是还困在里面!”
沈洵舟如梦初醒,迈开步子向火光里走,白蔹一把拉住他:“大人!”
却未拉动。
白蔹被极大的力道甩开,眼睁睁看着那身影由走变跑,愈来愈快,冲进火中。
肚上的口子只是草草缝合,沈洵舟感到血汩汩流出,洇湿纱布,再到衣裳,迎面的火烤得他脸颊发烫。
不断地想着:她如此聪明,定然不会逃不出这简单的火。
可转而寒意爬上脊背。是他亲手断了她脚筋,弄瞎她眼睛,让她逃不出府。
也逃不出这火。
黑眸中浮起滔天怒火,他眼前一遍遍掠过少女的面容,凝聚,扭曲,再消散,浓浓怨恨一齐涌上来。
她怎敢尋死?!!
即将跨入燃燒的大门,一只手臂从他身后制住他,将他拽后。
圆领红袍的捕头斥道:“别救了,火势这么大,人早燒成灰了!”
“烧成灰……?”沈洵舟眼瞳圆圆,如两颗浸了水的琉璃珠,映着灼灼火光,神情骤然狠厉起来,“不会,她骗我,她说要好好活着,不会死的!”
“她是我的夫人,你怎敢咒她!”他抓住捕头的手,用力往外掰,“再多说一句,我让你死无全屍……”
語到一半,白蔹赶过来。沈洵舟腹上的血染透衣裳,面色更白,用尽全力想冲进火里,白蔹伸指在他穴位按了下。
沈洵舟眸中闪过怨恨,闭上了眼,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
沈府的火已然灭了。
浓黑色的残骸在天光下发烫。
寻了許久,才从里头扒出具焦屍,屍体手腕下两圈金痕,粘连在地砖上。
那是他送她的金镯子。
芸娘跪地落下泪来,泣不成声,抖着手想触碰这焦屍,一双修长的指骨揽过来,顺着地上藏蓝色的袍角向上,青年的脸映着天光,毫无血色。
沈洵舟抱着冰涼涼的烧焦尸体,如温柔情人贴近它脸颊:“阿萝骗我这么多次,这次也是骗我的……是吧?”
在旁人看来,这副场景诡异至极。
犹如纸人抱着尸体。
他恍然未觉,一遍遍抚摸它的面颊,似哭似笑,重复喃喃。
芸娘擦
擦眼泪:“大人,阿萝之前还与我说,待她死后,愿您放下怨恨,别报复她妹妹,可一个没看着,她竟真的……”
沈洵舟抬眼,幽幽盯了她一会,神色骤冷:“叫仵作来。”
两只眼睛漆黑如墨,看得芸娘后背发凉。
他再度转回来,指尖仔细确认尸体的每处骨骼。
她怎么会寻死呢?
定然是骗他的。
这些时日,明明好好的。他们一起用饭,放风筝,游街,她还将手放在他肚子上,摸他们的孩子。
她明明期盼着这个孩子的!
可已无需仵作,他任大理寺少卿,验过尸。指尖滑过头骨,胸骨,腿骨,他长睫颤动愈发剧烈,终于,一颗晶润的眼泪砸落下来。
身形、年纪,都与宋萝十分相似。
她死了。
心中的憎恨倾泻而出,人死道消,那些恨如同落进无底的湖泊,空然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