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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外,简易的亭子搭起来,许多人进进出出,修缮烧毁的府邸。
陛下听闻,特意派来工匠,并在寺庙旁重建了一座祠堂,重新供奉沈将军与其夫人。
芸娘和宿五购置了些行李,搬进另一个稍小的宅院。盈盈药气在小院子里飘开,顺着支起的窗,流入屋内。
漆黑的棺材摆在床榻前。
面容惨白的青年站在棺材边,影子拉长,显出幽幽鬼气。
他低下头看里面的尸体。
刚去寺庙看过阿娘与阿爹,身周浓浓香火味,烈日炎炎,焦尸散发陣阵腐臭,与他身上的气味交缠。
沈洵舟俯下身,伸出手摸摸它。
触手冰凉,粗粝,与死去的阿娘一样。
他们都抛下了他。
白蔹端着药碗进来,难以置信怎能有人与尸体同吃同睡?他直直叹气:“大人,该用药了。”
沈洵舟眼眸微微一荡,嗓音发涩,问:“若我没有断她脚筋,她是不是就不会寻死了?”
白蔹不发一语,片刻,沈洵舟语帶恍然地否定:“可不这样做,她会逃。”
究竟要怎样做呢?
记忆寸寸溯回,他心想:是不是在她到沈府之时,便向她提亲比较好?
转瞬,恨意涌上心口,盯着这尸体,眼眶泛红,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
在绣坊的时候就应当杀了她!
将她如刘万寒一般,剥肉断骨,绑在刑架上,叫她供出背后指使,再杀了她。
杀了她……
沈洵舟眸中凝起水雾,摸着棺材,大颗的泪水砸下去。
白蔹一看不好,赶紧过去把人拉开,嘴中道:“大人,这尸体沾了水更易腐了!”
这几日,不知劝了多少句早日下葬,可这棺材放在屋里,沈洵舟不许任何人碰,腹上的伤因此也毫无好转。
白蔹忍不住再劝:“大人,夫人虽走了,但您需得顾着自己的身子,这伤反复发脓,您换个屋睡吧。”
沈洵舟望着褐黑的药汤,忽想起那时船上,她答应了要与他同生共死,她却先死了。
葬入同一个棺材,死后也要在一起。
“叫人过来。”他勾起苍白的唇,“将棺材入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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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钱四散而飞,下方是黝黑的坟洞。
下葬的地方在城外。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将棺材抬起来,甚至这棺材还是敞开的,露出睁着眼睛的青年与焦尸。
芸娘哭得眼眶红了一片,急得想上前,碍于命令又不能动。
沈洵舟面上没什么表情,黑瞳映着漫天黄钱,只张开唇:“怎么站着不动?”
躺在这棺材里,他不由想:变为鬼魂她也逃不掉了。
没人动手。
一道鲜亮的婴儿啼哭响起。
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好吵。
他与她的孩子已在地下等着了,他们一家三口会团聚的,阿爹阿娘定然也会开心的。
许是死前都会有走马灯,他一点点回忆起来,最先闪过的是她次次离开的决然背影,令他心中燃起恨来。
回到最伊始,她也是为了利用他才接近他,她根本不喜歡他。
仿佛被冷水泼下,沈洵舟凝起清醒:她都不喜欢自己,我又何必喜欢她呢?
再想起这喜欢的根源,是那个蛊。
没错,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心中空荡荡地灌风,传来剐肉般的刺痛。这样想一想,便似乎不痛了。
他本来就与她是陌路人,毫无关联,只是因为那个蛊。
伸手覆上心口处,已然不痛了。沈洵舟坐起身,黑眸中浮起奇异的亮,从棺材中爬出来,再看一眼里头的焦尸,厌恶涌出。
他翘着唇角,神情似癫似狂,众人皆望过去,见他死死盯着棺材中的尸体,哑道:“将它烧了。”
没人敢违背命令,火堆架起来,棺材如同那日的沈府烧起来,传来呛人的糊味。
沈洵舟离得极近,看着它燃烧,长睫在眼下投落浅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