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绫眼神如钩子般盯向他,一时间组织不出最佳回答,无声无息对上他视线十余秒,她方才说:“风衣给了我,你不冷?”
周时锡哼出笑意,声调很轻,说:“你关心我?”
她坦然:“嗯。”
那一瞬间他有过错愕。他气势依然迫人,可面向她时,他惯有的锋芒总会不自觉地收敛,变得柔和。
“还能扛得住这点冻。”
为你受一阵风吹,不算什么。
她又在笑,声音好低好低:“拉住我的手还冷吗?”
“如果我说冷呢?”
许绫垂下头,别开视线,没再接话。他们再一次相视无言,再一次点到为止。
……
清晨最后一寸阳光越过窗纱,碎成满地流金时,许绫那点朦胧睡意被戳破,化为浴缸中的一池泡沫,当她将皮肤的最后一滴水抹净,镜中赫然是全新面貌——她穿一件深墨色立领修身连衣裙,哑光面料,垂坠感强,V领开到锁骨下方,胸口上方的位置,腰间一条金灿灿的窄款金属腰链,外搭一件西装外套,是更浓三分的墨绿色。菱形镂空耳环在她耳垂摇摇欲坠,镜中人淡妆轻抹,侧分大波浪光泽明亮,一双深棕色美瞳透出沉稳。
手挎LV老花托特包,许绫端着那杯热气氤氲的热可可步入家中车库。待杯中见底,她也利落地坐入那辆焕然一新的白色保时捷驾驶位。
她早在成年时就考了驾照,只是嫌开车去学校太高调,平日根本不用。今天一时心血来潮,忽然想自己握握方向盘,最终她在上百台豪车里,选了那辆最低调的保时捷。
她车平稳,比不得周时锡的风驰电掣。
保时捷停在朝阳片区cBd的停车场时,天边已经抹上午时的第一抹橘色,颜色散得不均匀,像流淌的溏心蛋。许绫今天面试的这家公司——天世传媒,业界一流,大厦位于cBd最中心,北京市内无出其右,乃至在亚洲都位列前茅。
万千顶尖学府的传媒学子毕生所愿——便是入职天世传媒。北京城人才辈出,汇聚如过江之鲫;天世传媒眼高于顶,门前名校学子云集亦如过眼云烟。纵是出身名校,能得一个实习机会也难如登天。
许绫投递简历时并不抱太大希望,原以为就此石沉大海,邀约却毫无征兆的来临——就在周时锡送她到机场的前一天。
她思绪在讯息弹出的一刻骤然空白,指尖松懈,放任一本书从指间狠狠跌落,砸在光洁的地上。
能进天世传媒是何等的幸运。
面试在十二点钟,她腕间的蝴蝶腕表分针转动,只悄悄划过十点。
许绫游走于十余栋摩天大楼之间,她撩起丝,掠过无数荧光灯牌,脚步在大厦一旁的餐馆徘徊,心下正犹豫,她余光竟盯住一抹熟稔身影。
是林慕。
怎么是她?
许绫循着余光而去——林慕正站在玻璃大厦的旋转门前,清丽的面容缺乏笑意,晃着一对爱心珍珠耳坠,她穿一袭月光白斜肩短裙,裙摆堪堪遮住膝盖,肩上一件薄披肩,一双同色系高跟鞋。她掌心握住一台浅玫瑰色手机,翻盖外壳的光泽像珍珠贝母。
许绫朝她招手:“林慕,好久不见。”
毕业至今也不过两月,她们却没再有过联系。
林慕和肖杭混的局,多是些编剧,导演和社会人士,许绫向来泾渭分明,只挑那些纯粹的学生聚会去,自然没在聚会上见过她。
林慕熟悉这个声音,她掀起眼帘,朝远处睨去,眼底疑惑随风消散,“绫绫,你怎么在这里?”
“来这边有场面试,你呢?”
林慕牵好披肩,任其顺着垂落。视线触及许绫那身价值不菲的西服时,一抹黯然不自觉地漫上她的眼眸,融在风里的声音很轻:“我刚换好衣服,要去跑一趟车展,没想到在这能碰上你。”
许绫指尖朝眼前餐馆的招牌点了点,语调轻柔:“一起吃个午饭吧。”
偶遇校友,林慕没理由推拒,自觉跟上她脚步,一前一后地走入那家人均不低的川菜馆。
她们背影远去的瞬间,薛亨屹升上了车窗。
薛亨屹将墨镜扶向额角,眼前视野逐渐清明,一双眼却写满猜忌。原先只想和许绫打声招呼,和这位财神女热络只会有利无弊,他自然乐意得很。
然而画面陡然定格——当林慕的身影占据瞳孔大半视线时,薛亨屹瞳孔骤缩。他透过车窗深吸一口初秋的凉气,而后,唇角扬起来的弧度近乎浮夸,笑得讽刺。他认得林慕——天上人间的坐台小姐。前晚他在包厢应酬谈论影视投资,林慕衣衫不整,自称是北传校花,献媚地举起杯酒,正想贴到他怀里,被他冷眼而视,便噤了声。
他对投怀送抱的女人没兴趣。望着眼前两位北传美人并肩行走,如同戏剧的幕布在他眼前拉开。薛亨屹心下嗤笑:许绫,你真是交友不慎。他扶正孔雀蓝领带,将视线收回,头也没抬,声调散漫地开口:“开走吧,回去开会。”
司机恭敬地颌,那辆劳斯莱斯最终驶入西城方向。
许绫邀她入座。环形沙上,深浅光影间,对坐着两人。皮质菜单摆放于大理石桌面,许绫双手将其轻递至对方眼前,声线温和:“我请你啦,想吃什么?毛血旺怎么样?”
林慕姿态得体,笑容如精心算计般标准:“你点就好啦,我不怎么挑食,两个人也吃不了太多。”
许绫抬手吩咐服务生前来,她指了几道菜,“一份水煮牛肉,再来一份毛血旺和开水白菜,两碗米饭和冰粉,谢谢你。”
服务生一笔一划地将菜名记在本上,随即转身嘱咐厨房。印象里这是她们第一次聚餐,过往在北传食堂不算。林慕连声说够了,梨涡浅浅:“绫绫,这么多吃不完的。”
许绫专注地为她满上一杯茶,关切般问道:“刚毕业你有什么打算,有心仪的公司吗?”
林慕闻言,不为所动。从大一时决意旷课混局起,她的心思便不在学业上了。她心甘情愿地投身其中,全心全意盼着能一夜成名,跨越阶级。她并不怪肖杭带她走上这条路。此刻听着许绫关切的问候,她只觉得讽刺——你这样生来就站在云端的人,怎么会懂我们普通人从泥潭里往上爬的苦楚?
你知道被当作玩物是什么感觉吗,许绫?
许绫当然不懂——她成人礼是一座四千平庄园。
茶味浓郁,她笑容也漾出苦意:“我没去公司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