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七皇子府的上空,像一块被浓墨浸透的黑布,沉甸甸地压下来。
萧夜澜掌心里的那个蝎子图案,仿佛还残留着柳惊鸿指尖的微凉。他没有回头,那道传出去的命令,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在王府这座精密的机器里,拨动了最核心的齿轮。
一夜之间,七皇子府变了。
最先察觉到变化的,是绿萼。
天刚蒙蒙亮,她照例端着温水去伺候柳惊鸿梳洗,推开院门时,脚步就下意识地顿住了。太静了,静得不像话。往日里这个时辰,院子里早已有了洒扫仆妇低声交谈的声音,和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可今天,整个院落里,除了风吹动白幡的呜咽,再无半点人声。
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在修剪枝叶。他穿着普通仆役的短打,身形却如一杆标枪,剪树枝的动作,一板一眼,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绿萼多看了一眼,那人的目光便隔着十数步的距离,淡淡地扫了过来。
那不是一个下人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恭敬,没有畏缩,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绿萼心里一突,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进了主屋。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柳惊鸿已经起来了。她没有坐在梳妆台前,而是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簪,正对着窗外那片萧瑟的白,一下一下地,比划着什么。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手腕翻转间,簪尖划破空气,带起一道道无形的、锐利的锋。
“王妃……”绿萼小声地喊了一句。
柳惊鸿停下动作,将银簪随手插回头上,转过身来。她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仿佛外面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与她全无关系。
“水凉了。”她说。
绿萼连忙回神,将盆里的水换掉,拧了帕子递过去。她伺候柳惊鸿擦脸的时候,忍不住小声说道:“王妃,府里……好像来了很多生人。刚才在院子里那个剪树的,我从没见过。”
“嗯。”柳惊鸿闭着眼睛,任由温热的帕子拂过脸颊,“王爷说,园子里的花草该修剪了,就请了些手艺好的花匠。”
花匠?绿萼心里嘀咕,哪有花匠长那副样子的。但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不再多言。
可这一整天,府里的变化,还是让她心惊肉跳。
午膳时,厨房送来的菜品,比往日精致了十倍不止。新来的那个帮厨,刀工好得吓人,一块豆腐能切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可绿萼亲眼看到,他不小心切到手指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指含进嘴里,再拿出来时,血就止住了。
通往王府后门的那条小径,平日里是采买下人进出的地方,今天却被一堆新运来的假山石堵住了大半,只留下一人宽的通道。两个新来的仆役,就坐在假山旁,名义上是在打磨石头,可他们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那条通道。
整个七皇子府,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看不见的堡垒。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带刺的藤蔓,每一阵风里,都藏着窥探的眼睛。这张无形的天罗地网,以柳惊鸿所在的暖阁为中心,层层收紧,密不透风。
而这张网的编织者,此刻正在书房里,悠闲地品着茶。
“王爷,”管家福安躬身站在一旁,面色有些为难,“明日早朝,您和王妃入宫,依制,应走朱雀正街。可方才小的去打点时,巡防营那边说,朱雀街昨日有商铺走水,房梁不稳,明日要封路修缮。他们建议,您绕行长乐大街。”
萧夜澜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长乐大街人多眼杂,车马拥挤,耽误了时辰谁担待?”
“这……”福安擦了擦额角的汗,“那……就只能走安仁坊那条小路了。只是那条路僻静,又靠近宗人府,平日里除了宗室的马车,鲜少有人走,怕是有些不合规矩。”
书房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垂手侍立的小厮。那小厮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秀,只是神情有些怯懦,站着的时候,两个肩膀都微微缩着。听到这里,他端着茶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规矩?”萧夜澜放下茶盏,出一声轻响,“本王的王妃‘死而复生’,明日就是去给他们看最大的‘规矩’。走哪条路,本王说了算。就走安仁坊。”
“是。”福安不敢再多言,领命退下。
那名端茶的小厮,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退出了书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那双一直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与他怯懦神情截然相反的精光。
书房的门,重新关上。
萧夜澜走到窗边,看着那小厮的背影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
“这饵,会不会太直白了些?”一个声音,从书架后的阴影里传来。柳惊鸿抱着手臂,从暗处走了出来。她不知何时进来的,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猫。
“对付蝎子这种多疑的生物,最直接的饵,反而最有效。”萧夜澜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他会觉得,这是我们故意设下的圈套,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然后,他会穷尽心力去分析,这个陷阱背后,还藏着什么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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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第二层、第三层的算计时,他就忘了,第一层的那个饵,本身就是致命的。”
柳惊鸿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院子里的白幡,还在飘着,像一场演不完的悲剧。
“你手下这个叫阿七的小厮,演得不错。”柳惊鸿说,“那一下哆嗦,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假;少一分,不够真。”
“他家里,有五个妹妹。”萧夜澜淡淡道,“他每次领了月钱,都会换成一串糖葫芦,站在巷子口,等她们下学。只可惜,他自己从不舍得吃一口。”
柳惊鸿没说话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个叫阿七的小厮,有软肋,可以被拿捏,也可以被收买。他是个完美的,传递假情报的工具。
“你就不怕,他真的被收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