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源城的早晨,比古月娜想象中要热闹。
街道两旁,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豆浆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摊主们吆喝着招揽客人。赶早市的农人推着装满新鲜蔬菜的小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出规律的轱辘声。店铺陆续开门,伙计们打着哈欠卸下门板,开始清扫门前的台阶。
普通人的生活。
古月娜走在云闲身边,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脸。她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不动声色地扫过街上的每一个人。
她看到——
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五六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糖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母亲低头对孩子说了什么,孩子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糖人护在怀里,生怕掉了。
几个穿着粗布工装的汉子围在一个早点摊前,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大声讨论着什么——听起来像是某个魂导工坊的招工条件,他们在争论哪个工坊的待遇更好。
一位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捧着一个老旧的热水袋,眯着眼睛晒太阳。一只花猫蜷在他脚边,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街角,两个半大的孩子在玩一种简单的魂力游戏——用最基础的魂力控制一颗小石子在空中移动,谁的石子先掉下来谁就输。他们的笑声清脆,吸引了路过行人的目光。
这些画面太平凡了,平凡到古月娜感到一种莫名的……不真实。
她记忆中的人类世界,不是这样的。
她记忆中的画面,是魂师猎杀魂兽时的狰狞面孔,是帝国军队推进时焚烧森林的冲天火光,是实验室里魂兽被解剖时的凄厉哀嚎。
但眼前这些……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细微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
它们和“仇恨”之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你在想什么?”
云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古月娜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我在想……这些人,如果知道我是银龙王,会是什么反应。”
“会恐惧,会尖叫,会逃跑,会去找魂师来抓你。”云闲的回答很直接,“然后,如果你反抗,他们会死。如果你不反抗,你会被抓去研究或者杀死。”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这不是因为他们‘天生邪恶’,而是因为——对他们来说,你是‘怪物’,是‘威胁’,是‘传说中要毁灭人类的可怕存在’。就像魂兽看到人类魂师时,也会恐惧、逃跑、或者拼死反击一样。”
古月娜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百万年来,她早就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生存竞争中,没有绝对的善恶,只有立场的不同。
但“知道”和“感受”是两回事。
当她真的走在人类的街道上,看到这些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时,那种“这些人都是我的敌人”的认知,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些人……真的都该死吗?
那个给孩子买糖人的母亲,该死吗?
那几个为了生计争论的工人,该死吗?
那个晒太阳的老人,该死吗?
那些玩魂力游戏的孩子,该死吗?
“你在动摇。”云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了然。
古月娜没有否认。
她只是停下脚步,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云闲。”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希望人类真的是那种毫无理由、纯粹邪恶的存在。那样的话,我的仇恨就会变得很简单,很纯粹,不需要任何犹豫。”
云闲也停下脚步,站在她身边。
“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她平静地说,“人类不是纯粹的恶,魂兽也不是纯粹的善。你们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都在为了族群的延续而做出残酷的选择。区别只在于——人类赢了上一轮,所以现在占据优势;魂兽输了,所以在挣扎求存。”
很客观,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