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走到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河边空地。
绿源河在冬日里流量不大,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光滑的鹅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河岸两边种着一排排柳树,枝条光秃秃的,在寒风中轻轻摇摆。几个老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下棋,旁边围着一两个观战的人,偶尔传来棋子落盘的轻响和低声的讨论。
很安静的场景。
古月娜和云闲在河边找了张空着的石凳坐下。河水在面前缓缓流淌,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细碎的、跳跃的光斑。
“累了吗?”云闲问,从随身的小布袋里取出一个水壶,递给古月娜。
很普通的陶制水壶,里面装的是清水。古月娜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揭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很凉,带着冬日河水特有的清冽感。
“不累。”她摇头,把水壶递回去,“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这样‘看着’。”古月娜望向河对岸,那里有几栋民居,烟囱里正升起袅袅炊烟,“百万年来,我每次进入人类世界,都有明确的目的——收集情报,探查敌情,或者……执行刺杀。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只是坐着,看着,什么也不做。”
云闲接过水壶,也喝了一口水。
“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比‘做什么’更需要勇气。”她平静地说,“尤其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
古月娜转头看向她:“我是什么样的人?”
“背负责任的人。”云闲回答,“银龙王,魂兽共主,百万年血债的继承者——这些身份就像一层层的枷锁,锁住了你作为‘古月娜’这个个体的自由。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考虑族群,考虑历史,考虑未来。你不能犯错,不能软弱,甚至不能……休息。”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今天,这二十四小时,你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枷锁。你可以只是‘古月娜’,一个路过此地的旅人,可以呆,可以看风景,可以想一些与责任无关的事。”
古月娜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淡,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笑——不是嘲讽的笑,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无奈的笑。
“你说得轻松。”她低声说,“但那些枷锁,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它们已经长在了我的灵魂里,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知道。”云闲点头,“所以这只是一个‘练习’。练习在沉重的责任之外,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是暂时的——但至少,你知道那个空间是存在的。”
她看向古月娜,银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古月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银龙王,如果你没有背负这些责任,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太突然,突然到古月娜愣住了。
如果不是银龙王……
如果没有这些责任……
她想过的生活?
百万年来,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从龙神分裂、她继承银龙王之位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与魂兽族群的命运绑定了。她的一切——力量、智慧、时间、甚至感情——都是为了“让魂兽活下去”这个目标服务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因为她不能想。
“我……”古月娜张了张嘴,却现自己说不出答案。
“没关系,慢慢想。”云闲收回目光,看向河面,“还有很长时间。二十四小时,足够想很多事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凝滞,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河水潺潺,风声轻轻,远处下棋的老人偶尔传来的低声交谈,还有更远处街市隐约的嘈杂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心安的背景音。
古月娜靠在石凳上,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感觉到风吹过梢的轻柔,感觉到身下石凳的冰凉。这些细微的感官体验,对她这样的存在来说原本毫无意义——但现在,她刻意去感受它们。
感受“活着”本身的感觉。
而不是“为了什么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