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袖中掏钱袋时,一枚鎏金符牌从指缝闪过,又迅速被按回深处。
转头对学子说话时,语气带着官场上常见的敷衍式关切,“都警醒些,莫要冲撞了贵人。”
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驿馆里衣着最体面的官员。
他和四名学子身後,两个精壮汉子跟着,他们身形魁梧,虽穿着棉袍,但肩宽背厚,一左一右坐在夫子和学子两旁,像两尊铁塔,割裂的气息占满了整个大堂。
闻言,馆役熟练地带着几人上楼。
他们没有在大堂用饭,而是命小二送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吃食上楼,一份清汤小面,一份鸡鸭鱼肉。
沈砚书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陆昭说,
“不是说上房只有一间?怎麽凭空多出两间!还是朝南的?!”
他稍作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两名魁梧的“护院”和眼神闪烁的老夫子,
“送学子进京,需要配这等阵仗?我看不像护卫,倒像是押解。”
闻言,陆昭若有所思。
最後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差事要紧,先不要多事。”
这驿馆规模不大,因离归德府只剩不到一日路程,过往多是行色匆匆的小官员,所谓的“上房”也不过是稍显整洁而已。
四壁透风,寒意丝丝缕缕渗入。
陆昭径自在靠窗的窄榻上和衣而卧,面向墙壁,呼吸很快变得平稳绵长。
沈砚书躺在稍宽些的床上,毫无睡意。
夜渐深,万籁俱寂之时,隔壁房间隐约传来了动静。
起初是窸窸窣窣的低语,夹杂着老夫子略显市侩的训斥嗓音。
沈砚书半天只听到了一个含糊的“书院”名字。
紧接着,是学子带着哭腔的呜咽,还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以及……某种不明所以的沉闷动静。
沈砚书屏住呼吸,下意识便想凑近墙壁听得更真切些。
他刚微微撑起身子,一只温热的手掌便毫无征兆地覆上了他的耳朵,将那令人不适的声响隔绝了大半。
陆昭不知何时已然醒来,他侧身对着沈砚书,手掌紧紧捂着他的耳朵,
“别听。”
黑暗中,沈砚书只能借着一丝微弱的月光,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沈砚书身体僵住,所有感官似乎都汇聚在耳廓那一片被覆盖的皮肤上,隔壁的动静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陆昭掌心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沈砚书不知昨晚何时睡着的,再睁眼时,雪亮的日光耀得他一时无法适应。
隔壁没有了动静,陆昭也不见了身影。
沈砚书莫名心慌,上一次这样的情景,陆昭成了锦衣卫。
他顾不得寒冷,踢踏着布鞋就急匆匆下床,刚摸上冰冷的门闩,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陆昭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站在门口,玄色大氅的肩头落满了未化的雪花。他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粗陶大碗。
碗里是滚烫的羊骨汤底,熬得浓白,鲜香扑鼻。
两人在门口撞个正着,皆是一愣。
沈砚书外袍松散地披在肩上,中衣领口歪斜,布鞋半趿在脚上,发丝凌乱地贴在沁着薄汗的额角。
“慌什麽。”
陆昭的目光在他周身快速扫过,在那只将落未落的鞋上停留一瞬,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沈捕快这般衣冠不整的模样,若是被人瞧见传回应天府,怕是要以为我陆某人做了什麽趁人之危的勾当。”
他声音低沉,带着冬日清晨的寒意,侧身从沈砚书身旁走进屋里。
嘴里这麽说着,欲盖弥彰地用脚勾上门。
托盘落在木桌上发出轻响,碗中热汤晃了晃,几片鱼脍在乳白色的汤里打了个转。
陆昭解下沾着雪粒的大氅,玄色织金料子擦过桌沿时发出细碎声响。
沈砚书跟着走回桌前,“你大清早出去,就为了这个?”
“趁热吃,试试合不合胃口。”陆昭他将筷子递过去,动作自然。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窗外依旧纷扬的大雪,“路被封了,今日怕是赶不到归德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