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慈停下脚步,在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站定。
“我找林括玄。”
青年擦拭的动作停住了。
“家父已故。”
庄慈伸手入怀,取出一枚用粗布包裹的物事,一层层解开。是一方印信,通体漆黑,除一“凶”字,再无装饰。
青年看着那方印信。
“家父之物,早已随他一同入土。阁下这枚印信,来路不明。”
庄慈将那枚印信,轻轻放在身前平整的岩石上。然後,闭上了眼睛。一股与他稚嫩圆脸截然相反的凶猛气息,如苏醒的古兽,缓缓升腾。
青年伸出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止住剑身鸣颤:
“你……”
似有若无的狼嚎,不知从何处响起。青年颤抖着伸手入怀,取出一面圆镜。镜面呈半透明状,朦胧幽玄。
镜中,庄慈的眼底深处,亮起了两点幽绿。
“兄长,他……他竟真做到了……”
他收起圆镜。
“天狼林家,第九代弟子,林还真,拜见教主。”
庄慈收起印信,走到林还真面前,将他扶起。
“我叫庄慈。”
林还真转身,走向最高大的陵墓,伸出手,在墓前的厚重剑身上轻叩。
“你虽有教主信物。然,教中规矩,不可轻废。天狼教主,必是神力自生,镇狱伏邪的人杰。”
他转过身,看着庄慈:“你若真是兄长他,选定的传人……就把这一百零八斤的‘镇狱碑’,拔出来。”
庄慈走到那柄剑前,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手臂肌肉块块贲起。
纹丝不动。
他想象着父亲徒手按钉子的轻松写意,心中默念“易形使气,七诀贯通”,内力圆转。
“起——!”
最後一寸剑尖脱离岩石,柄长近半的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斜指向天,剑身反射出深沉天光。
林还真点了点头,告诉他,四十一年前,通天灵洲爆发“三魔钜祸”,天地灵犀紊乱,世间修行宗门百不存一。
林括玄自钜祸後便已心灰意冷,兼之长子林山秀十六年前与祖民一场大战後失踪,竟为之抑郁而亡。
树倒猢狲散。
现在,整个剑中道,只馀墓前这两人,知道这世上,曾有过威震八极的“天狼教”三字。
“长子?”
庄慈问出之时,便已有了答案。
“是。”林还真点头,“我兄长,当是为妖人掳去。他将计就计,于魔境中潜伏多年,忍辱负重,寻得机会,传位于你。”
天狼教第十代教主庄慈,和林括玄真正的次子林还真,八拜结义,歃血为盟。
那时,庄慈十八岁,林还真二十七岁。
“若兄长还活着……”林还真忽然说,“他当有三十二岁了。”
九年弹指一挥间,神功既成。
他身负《阴阳大咒》精深境界,与《摘星功》炉火纯青的林还真联手,潜入赤山祖地。
——其时,在剑三道流传的所有与图上,皆称其为“三道之外,极南幽荒,群魔乱舞”。
此地,由“弘圭寺”寺丈统治,下设祭酒丶宗祝丶庙祝,以“祖民”和“亡民”划分人彘,率兽食人,日月无光。
他们连杀弘圭寺一十三丈。
一十三颗头颅,或为枭首丶或为砸瘪。自此,再无“群魔乱舞”。
林还真摇头:“‘镇狱碑’如此锋锐,你为何老是用得像木槌一样?”
“我力气大。”庄慈口气平淡。
他们鸠占鹊巢,在“仙火洞”稍事歇息。一十三柄闪烁七彩丶邪气环绕的“阴彩摩罗尺”,纷纷从倒置的布袋中落下。林还真站在火炼室门口,看着庄慈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
“你真的……要这麽做吗?”林还真问。
地火在炉中翻涌,将那些邪异的“祖宗规矩”,熔成一滩流淌七彩光晕的铁水。汗水混着烟灰,在庄慈的圆脸上冲刷出黑色的沟壑。他将金属液倒入早已备好的模具中,冷却,凝固成两块沉甸甸的金锭,将其中一块,推到林还真面前。
“平分。”
林还真看着那块邪异的金锭,摇了摇头。
“我不要。”
“那你还想要什麽?都死光了,那些鬼。”庄慈说,“公道?那些被吃掉的人,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