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毁了它。”林还真回答。
另一个夜晚,他们回剑中道的路上。
“骠马古道”沿途的某条山涧旁,庄慈站着,看着那轮和剑中道丶和径溪镇一般清冷的月亮;林还真坐着,看着他想毁掉的那块贵重渊薮。
“我推出了星数。”林还真说着,指尖在身前的湿泥地上不停划动,吃力地摹拟星图,“毁掉这东西的机缘,应在剑南道,驵阳国。”
庄慈一时沉默。
他怪力自生的手,握住了“镇狱碑”的剑柄,单手提起,晃了晃。
入手冰冷。天外陨铁的阳刚之气,带来明显的刺痛感,无论沾过多少血浆与脑仁,依旧堂皇正大。
“我不想再去南方。走回头路,会撞鬼的。”
他仿佛仍在径溪镇,看着镇外的溪水奔流。——这一次,“林家二哥”坐着,他站着。
恍如隔世。
“而且,我不信‘机缘’。”
他低下头,看向林还真面前,那块七彩的金锭。
“时节如流,岁月不居。逝者如斯,光景不回。你毁掉它之前,多想一想。”
“陪我去一趟。”林还真说,“我可以先帮你,推衍星数,找到你真正的亲人。”
“真的?”
“我试试。”
和林还真一同前往驵阳国之前,他按林还真推算出的血脉因果,竟然成功找到了他真正的亲人。
……然後,他将属于自己那份“阴彩金”,扔进了火炼室的熔炉。
那象征教主之威的“镇狱碑”,也被他一并熔了。
他握着那柄正邪合铸的“阴阳相济”之器,牵着眼神空洞的妹妹,对林还真说:“我改了名字。以後,天狼教的事,都由你办。狼灵,你替我保管。我要给阿晴,找个去处。”
“好。”
他嘱咐妹妹“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等他回来”,便随林还真南下。
他们一路自称云游道人。在驵阳国,他们遇上了贪婪的杨虬丶直爽的杨铁枪丶心思难测的道德圣母……甚至,还未身化石像的曼妙真君。
两年後,王畿城破,武朝灭亡。
生宗供奉的营地里,真君座下二童子丶玉奇老母,将一块散发着柔和碧光的玉石,放在林还真面前。
“此乃‘辟邪神石’,能镇外邪,与我生宗音律之法相契。”
林还真想起,自己行囊中,那块用层层符纸包裹的“阴彩金”,沉默了很久。最终,移出座位,对着老母,郑重地行了叩礼。
“弟子,多谢师尊。”
又过了四十七年。
正是三魔钜祸发生後的一百年整。
二月初五的夜里,靡虹山道场之内,生宗执事林还真,正对着月光,吹奏一曲思念故人的清音。
碧玉长笛的笛声悠扬,却总带着轻微的金铁共鸣,泛起引人邪念丛生丶心魔作怪的涟漪。
而千里之外的青樊阁中,已逾七旬的庄露与苌氏之子,在外甥女入睡後,终于下定决心,将那尘封已久的“阴阳神铁拂尘”,从匣中啓出。
陨铁的槌头依旧冰冷,尘尾的银丝却在月光下泛起七彩,仿佛有生命一般诡谲。
他挥动时,听到风中似有若无的怨魂低吟,和隐隐的溪水奔流声。
许多年前,在他决定铸造“阴阳神铁拂尘”之前——
他按林还真的指示,回到了径溪镇,寻找自己真正的亲人。他用“镇狱碑”敲断那个陌生庙祝的手脚,把重剑当作木槌,横锤竖击,直贯连刮,一槌接一槌,将他活活砸死。
然後,他救出了祖庙里的奴隶,自己的胞妹,庄晴。
在早已被镇民夷平丶焚烧丶撒盐的庄家旧院前;在露布杆上,遭受镇民唾辱的两具“灭祖叛贼”遗骨前,兄妹两人站了一整天。
青年那张脸上,没有眼泪。
赤红如鲜血的纹路,一寸一寸,爬满脸庞。
——祖民的血纹。
从头到尾,他都是庄露和苌氏的血亲後裔。
那天之後,天狼教第十代教主,“亡民”庄慈,死了。
同时,另一个人活了:剑中道散修,苌昙道人,庄晴之兄,庄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