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莫名哀叹一声,喃喃道:“人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复杂,而就是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心,造就了一个更加复杂的世道。”
“老王八蛋说得好啊,怪就怪在我们儒家,道理太多,一本书上的道理,放在另一本书上,就给直接否定了,
再到第三本,可能之前的那个道理,就直接变成了一文不值,这给老百姓看去了,不得无所适从啊?”
“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与人言语吵架,绝对不能认为自己处处占理,开口之前,先去站在对方的视角下,看看人家的立场,是怎么想的。”
崔东山指了指他,笑道:“比如你谭元仪,站在你的立场去看,总结起来,可能就是四个字,身不由己。”
“当年被咱们大骊那位娘娘,派来书简湖,是身不由己,后续被权色沾染,深陷其中,同样是身不由己。”
“所以按照我第一位先生的顺序学说,去追本溯源之下,还真就不能全怪在你的头上,大骊如此,世道如此,能怎么办呢?”
“一洲战乱之下,平时德高望重的地方豪绅老爷,摇身一变,成了剥削百姓的土财主,庙堂权臣,为保性命,能卸下风骨,不战而屈人之兵,
多年恩爱夫妻,为了点粮食,能自相残杀,易子而食……”
崔东山自嘲一笑,指向谭元仪的手,反过来指向自己,问道:“那么若是把这些人,换成我,我又会如何做?”
“我能做的更好吗?”
“扪心自问,难,难如登天。”
“我能在这滔滔不绝,高处指点江山,只是因为我命好,诞生就是山上人,仅此而已了。”
白衣少年侃侃而谈,云淡风轻。
谭元仪听到此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死定了。
见崔东山不再继续掰扯他的那些道理,谭元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一言。
崔东山转过头,微笑道:“老谭,你这是做什么?我之前不是说过了,虽然你这废物干的事,确实让我窝火,可老头子说过,你是干实事的,不能杀。”
白衣少年摊开手掌,掌心悬浮有一把飞剑,正是那把画出雷池的金色飞剑,品秩极高。
谭元仪面无人色,颤声道:“恳请国师能用仙家秘术,斩去我的这部分记忆,往后我谭元仪的后半生,将继续为大骊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崔东山一步走到他跟前,微微弯腰,“老谭,你倒是聪明,知道正经求饶没用,改为用大骊压我,啧啧,我都有些不想杀你了。”
说到这,崔东山一拍额头,嚷嚷道:“什么跟什么,我就没想过杀你啊,你这废物,居然还把我绕进去了。”
谭元仪立即开始磕头,一下又一下,没有半点怨毒,脸上全是感激涕零,自肺腑,好一个精诚动天。
崔东山眯眼而笑,“老谭,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运道不好,遇到了我这么一个拳头比你大的同道中人?”
他摇摇头,“不是的,这天底下,其实绝大多数人的运气,都差不多,很多看似冤屈之事,若是刨根问底,追溯至源头,往往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运道好吗?”
“好个屁,生来就是附庸,好不容易拜了个先生,顶好的先生,他如今却因为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碎了文胆道心。”
“当然,我先生道心破碎,不是因为你谭元仪。”崔东山喃喃道:“是因为千千万万个谭元仪。”
谭元仪有些茫然。
崔东山已经并拢双指,驱使那把金色飞剑,直去他的面门。
这一剑下去,小小的金丹地仙,必死无疑。
只是在电光火石间,一名儒衫老者,出现在崔东山身后,一把按住他的头颅,力道之大,直接就给他压得跌坐在地。
那把金色飞剑,在即将戳破谭元仪眉心之际,失去主人的操控,颓然坠地,出一连串金石交击的磕碰声响。
被镇压的白衣少年,依旧死死盯着谭元仪,脸庞扭曲,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废物,到底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个陈平安,多少个我家先生的先生,被你们亏欠了?!”
“这些涉及根本良心的债,以后谁来还?!攻进浩然天下的蛮荒妖族吗?呵,我现在倒是希望,那群畜生早点打进来了,如此一来,也早点教教你们做人的道理!
让你们个个在大难临头之际,都能幡然醒悟,世上压根就没有天经地义占便宜的好事,草你们妈的,这些都是要还的,知道吗?!”
突然现身,按住崔东山的不之客,正是大骊国师崔瀺。
崔东山没有回头,也没起身,嘿嘿笑道:“老王八蛋,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放心我,走之前,留下了一尊阴神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他妈的,自己管自己,你累也不累?”
年迈老人淡然道:“当然累,可你这小东西,是我一手捏造,是半个我,也是半个崽,身为长辈,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不能放弃混不吝的儿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崔瀺先是一拂衣袖,对那谭元仪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而后他不咸不淡道:“今日杀了谭元仪,你再想要跻身更高境界,就很难了,崔东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记住,你可以做陈平安,但不能学宁远,非要学,你也只会深陷泥潭,走上一条画地为牢的绝路。”
“比他陈平安,比那宁远,只会更惨。”
崔东山没好气道:“狗日的崔瀺,拿开你的狗爪子,谁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扒屎吃,你臭你的,别往我身上抹。”
崔瀺笑了笑,收回手掌,改为双手负后,缓缓道:“定人善恶,很难的,至少对于读书人来说,很难很难。”
“所以你就想学一学那个宁远,站在他的立场角度,把自己当成江湖剑客,去看待他人,不再遵循老秀才的顺序学说,只谈当下的作为。”
老人摇摇头,“可你不是宁远,不是半个一,不是什么天外来客,你生来就是读书人,是陈平安的学生,是文圣一脉。”
“出身是最不公平的,人人如此,没有道理可讲,所以你崔东山,还是老老实实,读你的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