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陈平安问道:“朱敛,你觉得,我以往的行事为人,是不是伪善?我包庇顾璨,此举,又是不是天怒人怨?”
朱敛想了想,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公子,关于伪善这个字眼,说法太多,真要去严厉评判……
依我来看,哪怕是中土文庙,那些被搬上神坛的儒家圣贤,也没几个是有纯粹善心的。”
“换一个说法,读书人不是讲究一个修身齐家,君子论迹而不论心吗?所以这样一看,其实这个伪善界限,又低了好几个层次。”
陈平安摇摇头,“可我包庇顾璨,就算论迹,也是犯了规矩。”
朱敛毫不客气,附和道:“是此理,公子身为儒家子弟,亲近之人犯了错,如果还网开一面,这不就是已经自毁道德根本了?”
“人有亲疏,很正常,为何换成公子,就这么难以做出决断?很简单,因为公子是文圣一脉,
在这个前提下,公子不杀顾璨,这也就罢了,人之常情,可旁人占着大义来杀他,公子都还拦着……”
陈平安呵了口气,“是我错了。”
朱敛笑问道:“之前听公子说,你已经自碎文胆,并且扬言不再是文圣学生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不是学生,是弟子,但其实并无差别,偷换概念罢了,只是从今往后,我再如何读书,怕是也温养不出一个本命字。”
少年眺望远山,一脸茫然,“朱敛,你觉得,以后的我,该如何做?该去走哪条道?”
朱敛沉吟道:“或许公子可以学一学那个宁姓剑仙,做个如他、如我、如千千万万凡夫俗子的……纯粹的人。”
“不拘泥于书上道理,只管心底深处一盏灯,是非好坏,自我决断,得那真正大自由。”
陈平安默不作声。
朱敛笑问道:“公子依旧耿耿于怀?”
“那不妨将他暂时视为假想敌,稳固剑心,待得将来,时机一到,再打着报仇名号,与他问剑。”
朱敛提醒道:“不过公子切记,找他问剑论生死,不可搬用大义,只可用私仇,因为大义在宁远那边。”
陈平安神色愈枯槁。
……
原宫柳岛遗址,现在的天殛所在。
两人凭空落地。
崔瀺朝着那位道人法相,作了一揖,后者散出一道分身,亦是打了个道门稽。
“见过陆掌教。”
“见过崔国师。”
两人之间,好似没有半点隔阂,云淡风轻。
崔瀺说要与陆沉单独聊聊,宁远也懒得多问,在管陆沉要了几盏油灯之后,独自来到渡口岸边。
陆沉是白玉京门人,身为道士,随身携带香烛灯火什么的,并不奇怪,毕竟青冥天下那边,几乎每个道宫子弟,都会修习水陆道场有关的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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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索要香烛时,宁远还特别不要脸的,管陆沉要了一本道经,准备事后交给钟魁,让他也学一点。
书简湖的天殛怨气,想要化解,要么就靠境界碾压,要么就靠着水磨工夫,一点点去削减。
举办道家的水陆道场,无疑是最合适的方法。
宁远蹲在岸边,摆好七盏油灯,然后取出某人的七魄,两手并用,再一次剥离。
这等痛楚,比那剔骨剖心,还要来的厉害。
七魄出来的瞬间,顾璨满脸怨毒,嘴唇微动,想要逞口舌之快,结果男人动作迅,生生给他拆解。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痛不欲生,说的就是如此了。
七魄分离,宁远再接连弹指,那些油灯原本的灯芯,一一断裂。
男人开始以魄点灯。
七盏油灯,依次亮起,阴气森森,细看之下,寸余高的灯芯,极为古怪骇人,燃烧升腾而起的“袅袅青烟”,竟是人形模样。
面目狰狞,扭曲至极。
一声声细微惨叫,自油灯内弥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