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现在很少弹完整的曲子了。
因为弹琴的快乐里饱含着痛苦,每一次弹奏,都在提醒现在的她是怎样流失了天赋。
说得极端点,这样的感觉,几乎像凌迟。
像拿着一把钝刀,反反复复在自己心脏上磨。
她忽然发现,许汐言带给她的感觉,就像弹钢琴本身。
浓度过高的欢愉,伴着浓度过高的痛苦。钢琴很安静,心脏在嗡鸣。
可,如果这是现阶段的许汐言最需要的。
一曲终了,闻染控制住自己睫羽的翕动,对许汐言说:“我把我家钥匙给你。这段时间,我下班後,你都来我工作室吧。”
“我弹琴给你听。”
******
文创园的工作室摆着台贝德利钢琴,何于珈斥巨资买的,平时也不大有人弹,当初买它的初衷,用何于珈的话说——“要是有客户来参观我们工作室的话,多少要撑撑面子的呀!”
闻染向何于珈请示,问她自己能否在下班以後用这架钢琴。
何于珈一百个愿意:【用!随便用!再没人用我都怕它生锈了!】
只不过下班以後在此逗留,耗的是工作室的水电,给何于珈钱她一定不收,于是闻染承担了这段时间补充零食柜的任务。
许汐言获得了自己出门的权利。每天傍晚她锁好门後,坐地铁去找闻染。
闻染刚开始很紧张她坐地铁这事,可许汐言始终不愿联系公司,并且言之凿凿:“大隐隐于市,我戴口罩和帽子挤地铁,人人盯着手机头也不擡,我反而不是什麽显眼目标。”
这麽试了两天,居然真的没人认出许汐言。
闻染将信将疑的放下半颗心。
其实这是一段很温馨的日子。
许汐言下了地铁,会在地铁口或是文创园的便利店买些吃食,然後骑共享单车到闻染工作室的门口。
有时她带的是炸鸡,有时带的是冰淇淋。
闻染有案头工作没做完,又或是周边人陆续下班尚且吵嚷的时候,她会摊在何于珈的懒人沙发上看视频,等着闻染。
闻染坐在工作台前一擡眸,便能看到懒人沙发冒出许汐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尖。
面前的茶几上,有时是半盒甜辣酱的炸鸡,有时是舀了一半的冰淇淋。
许汐言会时不时唤她一声:“阿染。”
“嗯?”
“你再不过来吃的话,冰淇淋要化了。”
闻染便暂且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去,双臂抱住膝头,在许汐言面前蹲下。
许汐言丢开手机,勾腰端起茶几上的冰淇淋,舀起一勺喂进闻染嘴里。
真不知许汐言为何这麽爱吃冰,分明正是寒冬,闻染被冰得眯一下眼,却也觉得:“好吃。”
难得纯正的香草味,里面加了香草荚。
说起来,许汐言微信钱包里的钱,还是闻染“接济”她的。她这位钢琴家和窦宸那位经纪人倔到一处去了,互不让步,富埒陶白的世界级明星,这会儿身上一分现金都没有。
许汐言伸手捏一下闻染的耳垂,指腹带着冰淇淋盒凉凉的意味:“为什麽你连蹲着的姿势,都显得这麽安静。”
闻染不说话,继续双手抱膝蹲着,头偏向一边枕在自己手臂上,望着许汐言。
许汐言陪着她沉默,窗外是大片橘粉的夕阳,白茅随黄昏的风摇荡。
她俩就这样静静的对望,不说话。
有次许汐言忽然说:“要是不弹钢琴了,就这样生活下去,也很好。”
闻染吓了一跳。
然後缓缓摇头:“不,你不是这麽想的。”
许汐言笑笑,垂眸去看自己的右手,很缓慢的动着自己的拇指和食指。
闻染每每弹琴的时候,许汐言会与她并肩坐在琴凳的另一侧,阖着眼。
闻染的手指在琴键上翩飞。
许汐言一定不明白,拥有那般盛大天赋的人如何会明白呢。
闻染的弹奏,好似夜莺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