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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第2页）

宫墙深重如隔山跨海，他一个隐居城外，成日只知耕农喂养的人怎麽可能会知道宫里发生的事。

高云闲也是个会说话的，只用竹林怪事这轻飘飘一句便怼的她只能坐着干笑。

同往常一样，俩人各怀鬼胎的对坐闲聊一天，待炉火将铫子中的水烧滚时，牛赫灵也就不得不滚了。

茶叶在盏底已经等候多时了，铫子上也冒了热气，沸水在其中滚厉害，大有一种要撞开盖子扑溅出来的预兆。

高云闲静坐在那，对一旁炉火上的焦灼视而不见，恍若未察。

牛赫灵看着一改反常的高云闲，那沉到谷底的一颗心倏地欢跳了几下，生出了些希望来。

一抹瑰丽斜落窗前，落在了高云闲那洗的发白的衣袖上，他的这身青衫是旧年间的料子，又经岁月的磋磨，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被这突来的夕阳一衬，倒是融合成了一种别致的颜色，看起来清冷疏离，很合高云闲的气质。

“陛下要翻铁衣王的案子是人之常情。”

高云闲是真正的大家公子，天生的帝师，仪态甚是考究，就连已经贵为皇帝的牛赫灵坐在他身边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将腰背挺得笔直，再是酸痛，不敢怠慢。

高云闲看向牛赫灵，目光平静黯然，似寂静在长夜里的湖水，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来：“可为什麽非要在登基大典前完成这件事？”

关于这个问题邈千重他们也曾问过她，但当时牛赫灵给他们的回应是沉默。

不是不想给他们回答。

而是这份等不得的迫切就连她自己也没法解释。

就好像这件事要是没法在大典前完成，她就永远也完成不了似的。

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耐性很差，差到也有等不得的时候。

“因为我怕了。”

高云闲神色有些怔然，似乎没明白牛赫灵这一句到底是什麽意思。

“有位长辈曾经告诉过我。”牛赫灵提起铫子，将水注入盏中，她说：“他说天子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个身份，而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艰难处境。当时我虽然对他说我懂，但其实我并不懂，甚至我还觉得他口中的艰难过于夸张，觉得是他能力不够才会让自己身处难地。”

茶叶随着茶水的倾入而舒展开来，漫出了一室的幽香。

高云闲眼眸低垂，隔着轻盈缭绕的茶烟看向牛赫灵。

“自从北境归来，入了皇都城。”牛赫灵苦笑道：“做了这宫里的天授帝，我突然发现那位长辈说的是对的，这个处境当真是连皇帝自己都没法掌控，这才短短几日，我尚且觉得力不从心，待到日後，我成了一位真正的帝王，我怕我会重蹈前朝旧辙，做下我曾经最痛恨的事情。”

“在我还未登上玉阶，还未戴上冕旒，在我还能掌控我自己，还算不那麽重视帝位之前，我想以牛赫灵这个身份去做一件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害怕自己一旦坐上明堂，从此便只能是天授帝，我的执念会随着帝王的无奈和朝臣的阻挡日渐消逝，我也许不会昏庸，不会残暴，但我可能会权衡利弊，可能会冷血无情，成为一个不令天下失望，但却让自己厌弃的皇帝。”

牛赫灵打一出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犟种，生平甚少有担心害怕的事，就是她亲爹也不曾见过几回，这为数不多的担忧和害怕，在高云闲面前吐露个干净。

“所以案子一定要在大典前完成。”牛赫灵说：“而且一定要快！”

她不怕节外生枝，她怕的是自己就是那个枝。

高云闲转眸看向窗外，天色已然暗沉，月光洒落在幽静的竹林间，叶潮声随风而来，还带来了一丝不知名的花香，小童拉动风箱的声音隐隐传来，时不时还会响起柴火被折断的清脆声响。

高云闲神色淡漠，喉咙微微滚动，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牛赫灵早已回答过他的一个问题。

“陛下为何要选我做帝师？”

“因为只有您才会真心的辅佐我，让我未来的几十年，在那个位置上不那麽的丧心病狂，偏执迷茫。”

高云闲却说他不懂。

他不懂牛赫灵对未来的担忧，更不懂那一句真心。

一个杀伐决断，靠军功夺得天下的人怎麽会对未来发愁？

一个天生的帝王怎麽可能会信真心这两个字？

“我不要这个朝代走前朝走过的路，我也不要这天下看似太平实则伤痕累累，更不要失去铁衣王这样的忠臣良将，我要老师站在朝堂之上，百官之前，做万世师表，供我及我的後人终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