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右手,掌心与?手腕疤痕堆叠,永远都无法消褪。
太?医进来为她包扎时,她又哭闹不休,藏着?手不肯伸出来,最后祁明昀逐了?人出去,取了?伤药亲自替她包扎。
解下旧纱布,伤痕森然惊心,红痕处可见模糊血肉,往下淌着?血渍。
“疼吗?”就如她初次替他包扎伤口时,也问了?他一句“疼吗”。
兰芙面色平淡,波澜不惊,望着?窗外满枝摇曳的竹叶,不回他的话。
婢女送了?早膳进来,一碗金丝燕窝粥、翡翠糖糕与?椰丝卷各一碟,还有一桌小菜点心。
粥勺送到嘴边,兰芙偏头,淡淡道:“不想吃这些。”
换做以往,祁明昀从?不允许她说这种话,她不吃,他有千万种法子让她吃。他给她夹什么,她便要吃什么,不仅要动筷子,还得如数吃完。
如今,他放下热气氤氲的粥碗,让人将这些东西通通撤下,极有耐心地问她:“想吃什么?”
太?医说她需要静养,这段时日再受不得刺激,他也不忍见到她疯疯癫癫之态,比任何人都盼望她早日好转,自然是一切顺着?她的意愿来。
“汤粉。”她终于?望他一眼。
他意料之中,她说出这个答案。
“你尚未痊愈,不宜进食辛辣之物。”他坐到她身旁,温言缓语同她打?商量,“吃鸡蛋羹好不好?”
她从?前生病时,吃不得辛辣,便唯独爱吃他为她做的鸡蛋羹。
兰芙似是忆起他口中鸡蛋羹的味道,点点头,答应了?他:“好。”
鸡蛋羹
进宫的?马车已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祁明昀未换衣袍,也迟迟没有入宫的?打算。
临近年关,政事繁杂,这些杂事尚且能移交给各司各部主理,左右不过是费些时日。
可无法尽数收服北燕军,一直是这几年以来祁明昀的?心头大患。北燕军将领李忠不肯归
顺,从?新帝继位至今一直带兵驻守北境,北燕军兵强马壮,军纪严明,朝廷向来鞭长莫及。
今岁更是因?卢若安等人的?挑唆,李忠几次三番带兵在赤图堡附近试探,虽被朝廷派良将击退,可狼子野心依旧未熄,多次观望朝中动向,兵马枕戈待旦。
这群人嘴上打着忠于天?子的?旗号,实则早就与那些世家?串通,意图谋夺帝位,改朝换代?。
祁明昀倒不是真想拥立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儿坐稳皇位,只是李忠那些贼子一旦得逞,他的?下场,决计不会比五年前好?半分。
一日不将北燕军收入囊中,他便一日难安枕于榻。
可兰芙如今这副样子,见人便疯喊,他如何能将她独自置于府上不顾,难不成?又将她关起来吗?
他望着她低垂暗淡的?眸子、青白?恬静的?脸与那只紧紧拉着他衣摆的?手,终是于心不忍。
他希望她早日好?转,等她病情平稳,他再不会同往常那样对她,她不想学那些琴棋书?画,那便依她,她吃不下那些不合胃口的?膳食,他愿为她洗手作羹汤。
她嫌烦闷无趣,不愿整日待在府上,他也会尽量陪她出府游玩,他会让她日日同墨时见面,那只狗,她若喜欢,也可以抱进来随时亲近。
只要她不走,别离开他,他会试着对她好?一点,事事都依她。
东风吹断檐间积雨,暖阳稍露头角。
兰芙似乎略微抗拒窗外照进的?日光,只因?强烈光芒会刺得她头晕目眩,心中极度不安。
她拆下本就松散的?发髻,令一头乌发蓬乱垂洒在肩头,蜷曲细软的?发尾即刻遮盖住她的?眉眼。她浑不在意,甚至愈发垂下头,让发丝尽数裹住自己?的?脸,隔开明亮天?光,兀自藏匿在黑暗中呆滞怔神?。
往常伺候她梳洗的?下人欲进来替她绾发梳妆,被她一声尖叫斥令得不敢迈入门槛,一排婢女站在门外左顾右盼,面露难色。
祁明昀照常令她们出去,挽起溜在兰芙眉心的?一缕发丝,终于露出她一半干净的?脸庞。
她一贯在意外貌仪容,哪怕当年只插一根蝴蝶木簪,也能将面容理得疏朗清爽,是最容不得蓬头垢面,发髻凌乱,更遑论能容许敞开的?青丝挡在脸侧。
“阿芙,你这样不好?看。”
祁明昀语速轻缓,生怕惹得她心神?激动,“不让她们进来,我替你绾发好?吗?”
兰芙无动于衷,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用手掌拢起缠在她颈间的?发丝,一阵凉意贴上肌肤,兰芙只是微微缩身,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反应。
祁明昀见她不曾抗拒,便拿了根淡青色发带为她细细盘了个简约的?髻,再插了根素净的?山茶花银簪,这根簪子只有一端缀着短流苏,插在她头上清新灵动。
与她从?前喜欢盘的?发髻一模一样。
从?前二人同宿一屋,她起床绾发,他便坐在她身旁看。
她在镜中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昨晚的?缱绻之景又在脑海中滚了一遍,不禁双颊绯红,手上动作也变得忸怩笨拙,怎么?绾也绾不好?。
她羞赧掩面叫他别看,他坏心渐起,偏要打趣她今日怎么?梳不好?。
实在惹得她恼怒,他便揽过她的?发,夺过木梳上手。
可从?那年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梳这种发髻。
他盯着眼前这张惨淡的?病颜看了又看,似乎觉得她这样才最是好?看,根本就无需金银珠翠簇拥,也无需华贵锦衣环绕。
她仿佛仍停留在当年,只是他不曾发觉,甚至亲手驱散那道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