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饼是刚从油锅中炸出来的?,外皮金黄酥脆,一掐便掉渣,中间?溢出绵软香甜的?红豆沙内馅。墨时捧着温热的?油纸袋,一口?也没吃,趁人不?备塞进?了阿娘替他?做的?背包中。
当晚,祁明昀仍在?兰芙房中就?寝,墨时寻不?到单独见?阿娘的?时机,又怕被?替他?整理书册的?小厮发觉,于是将油纸袋拿出背包,裹入被?窝里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祁明昀早早便乘马车出去了,他?再次叩开了阿娘的?房门。
兰芙待祁明昀起身,便也起了,绾好发穿上衣,用了半碗甜粥,终于等来了墨时。
菡儿带上房门,以夫人睡回笼觉,不?准任何人来扰为由,遣走了在?窗下花圃中修建枝叶的?婢女,照旧在?外头守着。
“阿娘,没有被?人发现。”墨时捧着留有余温的?油纸袋,乌黑的?眸子?闪着亮光。
兰芙知道他?甚是聪慧,果然买到了糖饼,也无需她的?嘱咐,便知晓等祁明昀走后再来。
她抱着他?坐在?自己身旁,亲了亲他?绯红白软的?面颊。
娘俩拆开油纸袋,糖饼外皮已凝结了一层薄白的?油花,顾不?上黏腻粘手,兰芙将其中一个饼掰开,里头除了硬成?一团的?红豆沙馅,什么也没有。
她眸光微黯,又拿起另一个饼从中掰开,紫红的?豆沙馅中藏着一个东西?,是叠成?一团的?纸片。
她与墨时皆是一惊。
纸片被?油与馅糊满,又因油渍凝固,极难拆开,兰芙怕将这张薄纸弄破皱,只得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拨开。
纸被?折了四次,她顺着四道痕印缓缓展开,全貌是一张四方信纸,里头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
因被?油渍粘连,不?易辨认,她抚去异物,仔细垂眸望了好一阵,才终于读通。之上虽并非姜憬的?字迹,但?乃是以她的?口?吻陈述,许是替她们出谋划策之人写的?。
“澄意楼?”墨时微咦一声。
他?还认不?全字,更何况纸上的?字晦涩难辨,在?他?这个方位,只看清了澄意楼三个字。
兰芙自是读懂了信中所写,她眉眼柔和,嘴角噙着涩然的?笑,望着他?疑惑的?小脸,道:“后日你便走,好不?好?”
信中所写,便是后日,如今这边已然安顿好,一切需得趁早。
墨时没想到这日来得这般快,他?翻身跃下凳椅,扯住兰芙的?衣角,虽一声不?吭,但?眼底俱是不?舍。
虽然兰芙早与他?提过这桩事,可他?从小没离开过阿娘身旁,无论心?智再聪慧睿智,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今日,他?在?阿娘身旁的?最后一日,照常去了文?渊殿上学。
前线战况水深火热,刻不?容缓,北燕军兵马精锐,训练有素,一路势如破竹,朝廷派去的?良将又有五人死于北燕军之手。
先帝暴虐多疑,在?位三十三年,为保皇位稳固,几乎杀尽功臣良将。新帝登基以来,从军中上来的?有功之臣加之祁明昀提携的?武将,近几年几乎都死在?北燕军刀下。
如今,朝廷虽有三十万大军引路北上,但?无堪用之将领,如此一来,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一旦遭敌方顽攻,则必然节节败退。
朝中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只知动嘴皮子?的?文?臣,派谁率军北上,一连数日焦灼难决。
夜里回别苑,风动竹枝,瑞雾薄云笼着一团疏月,夜空如被?清风吹濯,缀着点点明亮繁星。
祁明昀走近门前,只见?房内灯影明黄,说明兰芙还未睡下。
这是这么多夜,她第一次为他?留灯。
他?今夜有话想对她,可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故而从宫里回别苑的?路上,堵了满腹沉重的?心?事。此刻望见?纱窗上的?缱绻灯影,他?的?心?肠泛起柔涩,被?寒风吹打的?冰凉四肢渐渐升起一丝温热。
他?推开门,却见?兰芙抱着墨时,坐在灯下读诗。对他推门的声响置若罔闻,仿若他只是一阵似有若无的过耳之风。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1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声音很轻,翻动纸张的仿佛不是她的素手,而是她的?清音。
墨时安闲地坐在她怀中,垂着脑袋昏昏欲睡,本是香风移动,暖意四浮,唯有他?的?进?入,不?合时宜地带进来一阵凉风。
“阿芙,我回来了。”他?心?头既起落寞,又有不?甘,企图令自己的?话语传入她耳中,博得她一丝回顾。
兰芙听到了,蓦然一怔,却仍未回头理他?。
今夜已经很晚了,最后一夜,墨时缠着她不?肯走,她便抱着他?教他?读诗,读了几个时辰,墨时已有些精神不?济。
她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抱下,“乖,回去睡罢。”
墨时揉了揉眼,最后一次紧紧抱了她半晌,而后无视祁明昀,推开门,回了自己的?院落。
祁明昀当然不?会知晓其中含义,他?日日只想千方百计讨得兰芙的?欢心?。
她穿得单薄,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昏黄灯影照在?她侧脸,墙上的?纤瘦身影温婉娴静。
他?怕她受凉,拿起放置在?旁的?氅衣,欲给她披上,衣襟才沾上她的?发丝,她便霍然起身,坐到榻上,脱了睡鞋躺入被?中。
依旧是背对着他?,连一个正?眼也不?肯给予他?。
祁明昀提着衣裳的?双手僵在?半空,过了许久,才落魄僵硬地垂下,坐到属于自己的?硬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