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忽起嘈杂声响,依稀是急躁的步履溅开雨水,带起一阵纷扬之?声。
她?猜,是他回来了。
祁明昀迈上?房外的石阶,菡儿便来报夫人听闻公子失踪,忧伤过度,卧床不?肯起,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他带人将澄意楼及其附近的街巷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墨时的踪迹。
那个孩子心思睿智,兰芙如今病着,安然住在别苑,寸步也不?曾离开,他便不?大可能会离阿娘而去,主动去旁的地方躲起来。
唯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带走了他。
可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他眼皮底下带走他的人。
他今日心情?冷郁到极致,烧得沸腾的心血悉数朝身旁之?人发散,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都不?知杀了多?少泄愤。
冷雨打湿他的眉眼,眉心的雨珠滴落在湿透的衣襟上,瞬然不?辨痕迹。他初次双腿沉乏,束手无策,他不?敢见她?,不?敢面?对?她?,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可因担忧她的病情,终归还是推开门,鞋履映出一道湿痕。
“阿芙。”
兰芙听到他的脚步声,立马掀开被?衾坐起,神色殷勤急迫,“找到人了吗?”
祁明昀一望见她?热切灼热的眉目,便不?敢也不?忍予她?否认的答复,含糊地?道了句:“还在找,我——”
“那你回来做什么?”她?凝眸扬声,鼻音发胀,酸涩难忍。
“我回来看看你。”他就立在那处,一步也不?敢上?前,昔日高大威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躯此刻如被?何?物压得弯弓低敛。
拔了毛发与利齿的猛虎,再也不?复凶猛之?态,随意被?她?捏在掌心搓扁揉圆,也毫无反抗之?力。
他是怕她?痛心疾首,又做出什
么傻事来,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见她?一面?,只为确保她?人平安无虞。
兰芙举起榻上?的暖炉往他身上?砸,暖炉砸到那方硬榻的边角,哐当落在他脚底,热水溅上?他本就湿漉的袍角。
祁明昀不?动如山,是他对?不?起她?,若拿东西砸他能令她?发泄出丝毫的怨愤,他愿任她?打骂。
“你有什么用,你连他都看不?住,你有什么用!”
兰芙眼尾爆出绯热猩红,衣襟松垮,赤脚下地?,顺手捧起一柄玉如意便往地?上?摔砸,待房中只剩一片狼藉,她?屈膝坐在被?瓷片包围的地?上?埋头哭喊。
祁明昀几番上?前抱她?,怕惹得她?稍微好转的癔症又起,欲用言语暂时压下她?激动的心绪,可他拥上?来几回便被?兰芙推开几回。
她?单薄的睡衣滑落肩头,呆滞垂首,只剩一截背脊在剧烈起伏抽动,哭声愈发低弱,哭到最后像是哭不?出来,喊哑了声,也伤透了心。
几步之?遥,地?上?的高大长影裹足不?前,堆叠满心落魄与愧疚。
他终是狠心皱眉,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打横抱回了榻上?,她?身骨冰凉如水,比他被?雨水浇湿的身躯还要冷几分。
他只是不?想再让她?受寒,想让她?冷静片刻,不?要这般糟践自己。
兰芙狠命拍打他厚实的双肩,双腿踢蹬他的腰腹,可他抱着她?纹丝不?动,反而搂得更紧。
她?万般无奈,只得张口在他手腕上?落了一排醒目清晰的齿印,齿印中凸起的肉泛着紫红斑点,俨然是血印。
“没事。”他的臂弯力道不?减,只见额角浅浅抽动,清涩之?音全打在她?耳畔,“你咬我,哪怕咬下一块肉来都无妨。”
他愿意的,她?如何?对?他,他都愿意。
“阿芙,我们先?等消息好不?好,等窗外雨停,说?不?定就找到了。”
他将她?抱回床榻,掀起温热的被?窝裹在她?身上?,隔着一层厚重布帛,紧紧扣住她?摆动的四肢,不?容许她?冰冷的双手再伸出来胡乱摆动。
兰芙许是哭得累了,顺着他安抚的话?,也不?再折腾,就这般静静躺着,聆听窗外连天不?休的呼啸风雨。
她?口中泛起一丝腥气,是方才咬他时,他手腕流的血。
祁明昀坐在床沿,掌心一下接一下拍着拱起的被?窝。
兰芙疲乏的眼皮接连开阖翕张,聒噪的雨声潜入耳中,听得时间长了,竟变得轻柔低悠,催人心神安歇。
她?睡着了,清瘦的脸颊布满黏腻泪痕,祁明昀伸出指尖微触,温热绯红,灼人肌肤。
他身上?的湿衣滴了满地?水渍,他顾不?上?换,那股阴冷之?感已死死粘连他全身,渐渐地?,也不?觉得有多?冷。
他吩咐人打了盆热水进来,挽起衣袖,手腕上?的牙印深红密匝,比起另一只手,似乎泛了些肿。
他不?觉得痛,浸了方干净棉帕到水中,拧干后替她?轻轻擦拭眼尾干涸的泪迹。
他们之?间往后若是恩爱也好,亦或是她?不?肯原谅他也罢。
这般僵着,他也愿挖空一切心思?待她?好。
可无论如何?,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是后来才从太医口中得知,她?身子亏虚,当年生产时有过血崩之?症,可谓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生产过后,因未及时调理,到如今已是用上?再好的药都难以养愈了。
她?生产时,他不?在她?身旁,而她?拼命生下的孩子,他也不?曾好言相待半句。
他往炉中添了炭,察看紧闭的窗牖,吹熄烛台,接着轻缓带上?门,退至门外。门外寒风狂袭,雨拍乱枝,空中如是打翻了墨,黑得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