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身清雅温和的?装束,兰芙被?畏惧支配心?神,只觉得他?身形威凛,面目阴沉,下一刻便又要朝她扬起手掌。
她知道,他?一旦生了雷霆之怒,便什么都不?顾,此时也不?会顾及她还病着,会毫无遮掩地露出他?多日不?曾拿出的?真面目。
“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祁明昀先道,杀人时带来的?阴冷之色散去,他?五官的?棱角被?愧意悉数磨平,“你听了后先不?要闹,好吗?”
兰芙耳畔恍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些苏醒的?伤痛占据她整副身躯,扒扯着她的?肺腑。她连呼吸都变得沉窒,只知愕然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吸入一口?气。
“墨时他?,暂时不?见?了。”
兰芙双眸骤然瞪大,一腔心?血沸腾翻涌,重新倒流回四肢百骸,话语期期艾艾:“你、你说什么?”
他?说的?是墨时不?见?了,那便说明,此计成?功了。
祁明昀见?她这番反应,眸底愧疚愈浓。
他?早该亲自接送墨时的?。
她的?病还未好,这场打击下去定然遭受不?住。
他?怎能,将人弄丢了。
他?几番缄默,也只能许给她最坚毅的?弥补:“我已经派人去寻了,那些看护不?利之人,我将他?们通通都杀了。阿芙,你莫急,我能找到他?。”
心有愧
“他怎会不?见了?你的人不?是送他去学堂了吗?”
兰芙上?前几步,与他对?视,话?语铿锵有声,眼尾沁出一层涟漪泛动的温红。
祁明昀今日在兵部议战事,听到人匆忙来报此事后,即刻便出了宫。
从前都是他钦点的那几个护卫护送墨时去文渊殿,从未出过一丝差错,今日却偏偏弄丢了人。
自从兰芙病了,他看得出来,她?待这个孩子愈发如珍似宝。如今他将人弄丢了,该如何?向她?交代,又如何?对?得起她?。
他知晓她?瘦如薄纸般的身躯再不?能承受任何?打击,是以他从宫中回府的一路,浑噩呆怔,许久都拼凑不?起一丝连贯的话?语。心底的忧疾愈长愈烈,甚至长出一双双手,绞缠得他呼吸沉窒,难以安宁。
他怕,他怕听见兰芙这般质问他。
“对?不?起,阿芙,是我,是我的安排出了纰漏。”他只能将罪责揽到自身,望她?多?怨他几分,便能忘却几分焦灼。
“你把他送到哪去了?”兰芙清淡的眉头紧蹙,眼底已是泪水涟涟,引颈质问他,“你究竟把他送到哪去了?”
祁明昀顿感天旋地?转,他初次觉得,他向来运筹帷幄的双手抓不?住眼前的任何?东西。
她?以为是他故意藏匿,甚至要伤害墨时。
可她?的反应皆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他从前亲口对?她?说?过,他不?在乎那个孩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一直将他最为伤人的恶语牢记心间,自然会将墨时的失踪归结到他身上?。
兰芙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掳起厚重裙摆,便欲疾步跑下楼阁,她?的眼眸混浊无光,口中呢喃不?止。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祁明昀按住她?的臂弯将人带回,一腔盈满的涩意鼓动轰鸣,汹涌如潮,“阿芙,你冷静点,你病还未好,我亲自去找,我定将人找回来。”
兰芙浑身的力道灌入臂膀,愤力甩开他的手,喉间爆发出尖锐喊叫,“你滚!你滚!”
祁明昀一时被?她?推得脚跟连连踉跄,往后微退几步才定住步履。他忽然觉得手腕有些疼,不?由地?愣在原地?,耳畔风声稀疏,他的心跳仿佛被?何?物干预,蓦然落了一拍。
从前,任凭她?再愤怒不?甘,再委屈揪心,也只是冷淡无视他,仅此而已。
这是她?初次,这般悲恸地?对?他愠怒吼叫。
他心间那层冰冷如钢的厚膜早已被?他自己伸手剥落,是以这般锐利如刺的话?音毫无遮挡,畅通无阻地?直扎在他心上?,扎得他鲜血淋漓,血窟窿堵也堵不?住……
他一遍一遍鞭打责问自己,墨时是她?的命,他怎能把人弄丢了?
千钧之?力悉数爆发而出,兰芙耗尽了奄奄一息的心力,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仰起头,怔怔对?他道:“你若是找不?回来他,便直接杀了我罢。”
她?的自暴自弃阴寒薄凉,更令祁明昀浑身泛起僵冷,他一贯沉稳有序的心弦逐一断裂,被?撕扯得只剩疮痍。
“我去找。”他痛哑缄默,只能挤出这三个沉重如石的字。
他转身下了阁楼,青色身影迅疾凛冽,摆起飓风,刻不?容缓。
兰芙话?虽说?的斩钉截铁,心底却期盼他千万莫要找到墨时。
依如今看来,她?们应是顺利接到了墨时,她?只希望,她?们能带着他藏好一些。
祁明昀找不?到,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开始谋划走下一步。
他一去,便去了许久,近黄昏时分,灰蒙的暮色接连天际,成群寒鸦划过浓沉夜空,城郊的山峦温润氤氲,又是一场雨即将临门落下。
褪去掩饰,兰芙心情?大悦,算得上?是自从病了后,最为舒心畅快之?时。
她?又一次骗过了祁明昀,可这还不?够。
她?独自用了晚膳,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回来,便倒头眠了两个时辰。细密的雨丝反复濯打冷硬石阶,未合紧的窗牖四下开合,她?被?一阵嘲哳惊醒。
睁开眼,睡前残余的暮色也已被?浓暗彻底吞噬,房中点起两只光亮微弱的灯烛,约莫是戌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