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轿子中的女子将轿帘一扯,只露出半张脸来,春风拂槛露华浓,也仅有这半张脸就透漏着似蹙非蹙的烟眉,说不出的凌厉。她仔细的打望着姚姐姐,见姚姐姐一副楚楚可怜相,一双媚眼更是风情万种,一阵厌恶之情涌上心头,毫不领情的道,“真是没有一点家教,竟然跑到这认亲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可不像你这般自来熟,可真是不要脸!”
&esp;&esp;我与一众姐妹都惊呆了,还从未见过如此雷厉风行之人,本以为应瑶跋扈极了,没想到来了个更厉害的,怪不得应瑶见了此人气势登时削减七分。姚姐姐见这“贵人”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顿时涨红了脸,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声音压得更低了,只得在一旁轻呢道,“还请妹妹息怒。”
&esp;&esp;只图轿中的贵人能够息怒,没想到轿中之人更加嚣张,“谁是你妹妹,我可没你这么个狐媚子姐姐,生的一双媚眼子,相必是想来勾引皇上的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esp;&esp;我心中疑惑,到底是何人如此骄横?在场的秀女们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争执,说是争执,其实是一方被另一方辱骂罢了,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但凡有点家境的都知道这轿子里坐的女子来历,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姚姐姐哪里受过这般辱骂,泪珠子不由自主的顺着眼睛溢了出来。
&esp;&esp;轿中的女子冷冷一笑,“呦,这就受不住了?这么快就暴露了你的本性,竟然跑到这里来装可怜!”
&esp;&esp;一旁姚姐姐的婢女看不下去了,“我家小姐什么过错都没有,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碗茶水罢了,又不是洒在你身上,要骂也由不得你来骂。”
&esp;&esp;只见轿子里的女子愈加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
&esp;&esp;轿旁跟随的侍女道,“你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家的千金,我家小姐乃是当朝上公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
&esp;&esp;轿子里的魏玲沁便毫不犹豫的道,“不给你点教训还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荷绦,掌嘴。”
&esp;&esp;不由得侍女荷绦动手,姚姐姐便亲自掴掌,一掌掌掴在自家侍女珑湖脸上,忍痛道,“你这个不成器的婢女,叫你言语顶撞了贵人,实在是该打。”随即便屈膝施礼道,“是姐姐管教无妨了,还请妹妹不,是贵人息怒!”
&esp;&esp;静姐姐在一旁不屑的道,“什么贵人,也不知哪里跑来的野丫头。”
&esp;&esp;轿旁的侍女倒先憋不住了,“凭你也敢指责我家小姐。”
&esp;&esp;周静倒是毫无半点退步,步步紧逼,“倒真是有样学样,有什么样子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子的丫鬟。这主子没急呢,丫鬟倒先急了。都是主子们在说话,哪里轮的上一个丫鬟插嘴。”
&esp;&esp;嫣姐姐圆场道,“都是入宫的姐妹,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esp;&esp;这尖酸刻薄之语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倒不是不能说,而是没有周静这般的底气,我与姚姐姐都忍不住叹息,“到底是豪门大族的千金。”
&esp;&esp;周静却说得起劲,“姐姐可不知道,若是只见一面还则罢了,若是以后一同入宫为妃,那定是要论的清楚,免得以后让人欺负了我们姐妹,白白的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怕她呢。”
&esp;&esp;魏玲沁不意与她计较,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子。我也道,“你我姐妹都出身知书达理之家,妹妹此举不是有失风度,你我既然相逢在这钦安殿下,便是有缘,既然有缘,以姐妹之称又如何。”
&esp;&esp;魏泠沁先是一惊,见我如此巧舌,竟然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对答,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底气倒是十足的很。”
&esp;&esp;我心想又无心留恋皇宫,何故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便气昂昂的道,“我是户部郎中范浩正之女范玉珍”
&esp;&esp;她听到我朗朗说出名字也是一惊,随即朝我投来温婉一笑,“是妹妹方才失礼了,姐姐可不要放在心上。”随即将手上的青玉碧玺手镯摘下?,“姐姐说得对,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便是缘分,妹妹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这镯子权当做妹妹给姐姐的赔罪了,还望姐姐笑纳。”
&esp;&esp;本是一片好意,不过话中带着一副好凌人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打赏下人,我极力推辞道,“既然是赔罪,还是由珍儿之手转赠给姚姐姐吧,方才妹妹与姚姐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镯子算是赔礼了如何?”
&esp;&esp;她却将手一撒,“随你吧。”
&esp;&esp;待她们都散去后,姚姐姐见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爽快的问道,“妹妹有话便说吧,姐姐承担的起。”
&esp;&esp;我也直言不讳的道,“看此情形,姐姐还未入宫就引得轩然大波,若是入了后宫”
&esp;&esp;她叹了口气,勉强道,“我也知道后宫险恶,实是虎狼之地。可是珍儿,我从小就被人看轻,自觉低人一等,等的便是今日入宫选秀之时,姚家扬眉吐气之际。”
&esp;&esp;我见她执着于此,只得说些安慰的话来,“应氏交横跋扈,想必皇上是不会喜欢她的。”
&esp;&esp;姚姐姐却忧愁的道,“应氏虽然骄横无礼,却生的一副姣好的面容,再加上显赫的家世,若是以后在宫里碰到”
&esp;&esp;见她面有难堪,我便爽朗的道,“若是以后碰到,那姐姐可要想好了以后该如何相处,依妹妹看来,应氏可不像善罢甘休之人。”
&esp;&esp;姚姐姐惋惜道,“珍儿,我若是生的你这副姣好的面容和口才,也就不用担心了。”
&esp;&esp;这时皇帝跟前的内监总管王提乾上前来,尖着嗓子宣旨道:
&esp;&esp;“吏部侍郎张国纪之女张嫣,福建都转盐运使周铮之妹周静,司礼监秉笔大监魏忠贤侄女魏玲沁。户部侍郎范浩正之女范玉珍,工部郎中应祥之女应瑶,光禄寺典簿姚宗正之女姚宝儿。”说罢又一气呵成的道,“一同入殿觐见。”
&esp;&esp;入了钦安殿的大门,内侧有几十名带刀近侍伫立两侧。坐在宝座中央的便是穿着龙袍的皇帝,胸前绣了条奔腾的游龙,左右两个肩膀上、前后的膝盖部位以及衣襟中都绣有团龙。龙袍下摆处绣着“海水江崖纹”,有一统山河的吉祥寓意。穿着它的每一位皇帝,似乎都在向世人述说着自己无上的权力。见他手里捻着一串珊瑚雕夔龙福寿纹手串,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们。侧坐的乃是当朝太后。我朝向来以左为尊,从左往右依次是张嫣,周静,魏玲沁,我和应瑶,最末便是姚姐姐。
&esp;&esp;我们都俯下身子,跪伏在金灿灿的地砖上一同开口道,“臣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sp;&esp;皇帝望了一眼太后,太后也悠然自得的点了点头,接过内监呈上来的茶水,轻抿一口方道,“都快起来吧,可别跪坏了身子,你们可都是京城中达官显贵的千金们,若是跪坏了身子,你们的父亲都跑到哀家面前,让哀家赔偿该如何是好!”
&esp;&esp;张嫣姐姐首先笑道,“太后打趣臣女们了,臣女的父亲们哪敢。”
&esp;&esp;我却在一旁紧闭双目,遥想着我大明朝的皇帝、那位睥睨天下的王者此刻就在眼前。又想着他每次临朝都要面南而坐,群臣朝北而跪。倘若真的入了这后宫,那便要和群臣一般,次次见面都要屈膝行礼,不光是皇帝,还有面见众姐妹时候的礼仪,这些繁文礼节仅是想想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sp;&esp;皇帝以为我过于紧张,便着人取了萧来,为我们吹奏一曲,意欲缓解压力。殿内萧声响起,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想起今日在宫中遇到的风波,心有所感,便倚诗而和之:
&esp;&esp;“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esp;&esp;所吟诵的诗词和此时此刻的场景倒是极为相似,不知是否是他闻言来了兴致,箫声灵动,高亢极了,如汹涌的海浪层层推进,忽高忽低,忽轻忽响,高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我并无半点怯懦,依旧高声继续吟诵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esp;&esp;这萧声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我心中暗惊,“还从未听到如此清翠的萧声,比竹节所铸的竹萧声还要清翠几分,到底是用何器皿所奏,绝不会是翠竹所铸。”不容我多想,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随之便是一片万籁俱寂,我最后附和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sp;&esp;萧停,只听大殿上传来清脆的一笑,“好一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着便打量我道,“就是不知,你是不是朕要找的哪个人!”
&esp;&esp;我见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加身,又叩了个头道,“臣女参见皇上,方才冒犯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esp;&esp;他却抿嘴笑着,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诗句,“嗯,方才你咏的这首词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吧,倒是极贴合朕的意境,也只有你敢在朕吹箫的时候倚歌而和。”说罢他便问道,“为何选了这首词附和,朕原本要给他配一曲晏几道的《清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