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王手指抵上太阳穴,似有几分懊恼:“当年在观星台,你师父也跟你一个性格。呵,不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一样的气人,一样的没意思。”
西南王似乎一直在执着于找乐子的路上,执着于装猫斗鼠的快乐,不知道为什么。
程穆看着他,倏地笑了:“喂,那谁她徒弟。你是在怀疑本王吗?”
“不敢。”
这一声“不敢”。随之而来的既没有行礼,也没有什么语气上的波动,还真的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敢的。
因为他本次前来,名义上是拉拢,实则是各有利益所在。
他有那个信心,像西南王这样的人,不会放过他这么一个上好的机会。
“你师父当年就是这样,什么话都往心里憋。我猜你肯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性格如此恶劣吧?也一定听说过关于我的传说,对不对?想知道吗?”
说实话,不太想。
还不能李相臣开口,程穆打了个响指,用看透一切的目光道:“噔,不想也得想,不然我就不跟你说什么关于起兵的事,凡事皆互利,我必须要说得开心了才能答应你。所以,李大人,您作为她的徒弟,想必也博闻强识有她几分真传吧?我真的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见这架势,李相臣再怎么不合时宜的去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就是傻子了。
况且,西南王还谈及了师父。
他躬身行礼:“亲王殿下提问即可,小人岂有不回应的道理。”
“好,”程穆站起身,凑近了他,一双眼睛里承载的好像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请问李大人,您认为儒释道的推行是否符合大多数人的真正意愿?一切的道德,一切的正确,真的,是黎民百姓所要追求的吗?”
反正不会是什么事都不干的太阳神。
“不,”李相臣的言语带上了几分严谨,但思及什么平日里要避风头才能谈及的话题却直言不讳,“最起码在当下,这一切从不掌握在‘大多数’手中。它们掌握在权力手中。是权力制定了这些道德,而后定义了这些‘正确’,以图达到维护自身权柄、巩固统治根基的目的。”
程穆言语中染上了几分欣喜:“那,在那之后的一切呢?”
李相臣:“我相信这个问题亲王大人的看法是和小人一致的。在那之后,便是要去思考如何将自己的主张强加于人的事了。”
程穆为什么要问这个?
李相臣并不觉得像她这样的人会是什么“受了伤心里就一直过意不去的小女孩”。
恰恰相反,既然有所问,就必定有所图。
【枯伍】达成合作
为什么要用这样浅显的问题,西南王在隐喻什么?
或者说,作为西南王,她目前所展露的一切,目的都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什么所谓的“表象”而生的,而是另有目的?
包括祭祀,包括为人,包括
西南王容不得他思考的时间,直接翘起个二郎腿:“痛快,哈哈!”
程穆一双眼睛像是直接亮起来了似的,她弓下身子,脸上那点冰冷的笑意瞬间放大,嘴角上扬时勾起了格外癫狂的弧度。
她轻轻在石案上拍了一下,带着黄金手甲的那只手在石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金属碰撞声间摩擦出了一股令人牙酸的嗡鸣,在石室里格外刺耳。
李相臣微微动了动眸子,他发现其实在发出这阵声音时,西南王本人也未不可查的寒噤了一下。
“好,确实如此。你知道我一直追求的是什么吗?哈哈哈”
程穆抬起手来,捂上了自己的眼睛,笑得格外癫狂,甚至能从其中品尝出几分落寞来。
像是一个一直封闭在暗处的人头一次遇见了落难的同类。
不乏耻笑,也不乏欣喜。
“我这些年练兵,为的从来不是打回中原,而是有朝一日去撕掉那些人虚伪的面皮,哈哈哈咳咳。让大家知道,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包藏的是怎样败絮其内的血肉。到那时,你也会开心的,对吧?”
她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李相臣却从这份目光中品尝出了些会令旁人望而生怖的情绪。
也会让人一时忘记她刚才因放声大笑而干涩的喉咙。
李相臣指骨微微握紧几分,他原先以为像西南王这样的人,应当是阴鸷的,应当是叫人琢磨不透的。而如今琢磨不透倒是真的,但阴鸷
确实没有几分,反而像是受够了重担后,在苦难之下强行生出的苦中作乐。
正是因为她已看开了太多,所以才自知,无论怎样的活着,到最后都是同样一种结局。
无论心中再怎样波涛海浪又或是同情怜悯,李相臣面上都是波澜不惊,他“呵”的一声笑了出来:“都说西南王的位置是由皮肉与血骨所堆砌而成的,我曾经有想过为什么,但是今天,这个答案似乎也不用您来开口了。”
程穆闻言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后,手势变成了指向他的模样:“呵呵,聪明人。不愧是阿缮教出来的徒弟,真是一样聪明,一样容易点拨一样地让人嫉妒。喂,她难道没有教你审时度势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你不懂吗?”
话到最后,甚至她的表情上也看不出几分什么负面的情绪来,那份笑似乎是永远焊在了她的脸上,连表达喜悲都叫人看不出来何为真,何为假。
其实方才西南王口中想要的“虚意迎合”,李相臣其实是青出于蓝的。
但他自从真正有了江湖经验,真正有了对江湖的实感,乃至于习惯了这种每天两眼一睁就体验生活的感觉,他就再也不愿意这样去对待任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