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风起波冥冥日沉夕
至天隆十年十二月末。
端木若华跟随于花雨石研习蛊术,于理论上已无所不明。馀下若再要深入,则需亲手育蛊炼蛊,观其厮杀互噬,毒诡变化……此非端木心性所喜,也非她研习蛊术意欲所为,故并不属意。
以至于花雨石兴致勃勃捉来各类五毒,欲为其展示炼蛊之法时,端木若华摇头淡淡阻了:“不必。师姐所授,端木已能通晓其间之理。馀下的,我自行从慕天阁中寻看蛊书相关即可。多谢师姐。”
花雨石脸上兴然之意骤然消失,半晌郁结于心,难以纾解。“你这意思是学完了,不需要我了?”
端木若华对她所言有些不明,转目回首看向了彩衣垂縧的女子,语声疏静:“若然有惑,端木再请教师姐不迟。”
意思就是眼下确实不需要了。
花雨石气得胸口起伏不已,看着一身白衣立于廊下的女子,错觉回到了年少时,那时的端木若华便同此刻这般疏离冷漠。除了捡她回来的师兄,甚少主动同人言语。便是在师父面前,也是问什麽答什麽,从不多言,然偶有不明,又会反复追问,直至解惑,看起来既木讷又冷硬。整日埋头于一堆医书之中,单独习武,独自看书,自制木人丶习针练针,不爱笑又不会哭,全无一点讨喜之处……偏偏师兄和师父慢慢都把目光移向了她,夸她悟性高,心简明。
连她现在都不得不承认,端木若华不论想学什麽好似都能一点就透,一句就明。
花雨石越思越恼,索性拂袖飞身而去。踏着深谷枝桠上幽积的雪,彩衣垂縧迎风狂舞,负气地离了。
白衣人立身于屋檐下,看着她飞身而去,眨眼间消失在茫茫飞雪中,一时也怔。
不明其理,不问其因,也不忧其能。于是领着身後跟随的少年,转步而回。
对于蛊,端木若华研习越久,越能明悉花雨石所言非虚,也越能知悉少年人此身种种类蛊之相丶类蛊之性。
并非只有花雨石身上所携蛊王惧之,便是身中“十步离”的雪娃儿自他醒来後,也再未敢靠近亦或亲近过少年。见之则避逃至蓝苏婉左右,圆亮的兽瞳中满是惧意。
——并非是看着云萧的眼神,更多时,如遇野兽时的惊惶。
白衣人每每见之,眸光皆垂,听着身後少年亦步亦趋跟随在後的步声,心口不受控制地牵疼。
每每于辰时入定罢,迎着窗外洒入屋内的晨曦微光,看着安睡在饮竹居内小榻上的少年,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其生。不知其死。
不知其人。不知其蛊。
不知他内里深处可还有意识,不知其往後馀生,可还能恢复回昔日的那个少年。
就那样看着他。
见晨露渐散,感晨光愈明。
眸自恍惚,心自疼悸。
日复一日,轮转来去。
不闻其声,不见天明。
每日似见他,似未见他,每每看着少年人不言不语丶静立如木的模样,心自牵疼,满身殇戚。
起初不识,後来能知。
此因思之丶念之。
她已越来越思念他。
想……听他再唤一声师父。
亦或再度央着她,唤声夫君与他。
哪怕亲昵无度,所求更多,竟似也都无惧了。
只要……他还是他。
一念至此,眸光便恍,那颗于研蛊丶入定之时异常沉静冷硬的心,于此刻柔化成了寒池清水,映着旖旎流转的月光,泛起阵阵无尽的涟漪。
“枭儿……”回过神来,她的手已抚上了少年的脸庞,指下每一下轻抚与触碰,于她都那样熟悉的人,此刻顺着她的心念近身来,伸手亦抚上了女子的眉眼。
一如枭儿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