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祖母放下筷子,准备离席时,院门方向传来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所有人动作顿住。
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饭厅门口,是堂哥。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浑身散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混乱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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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你跑哪去了!”姑母率先站起来,语气带着刻意的责备。
堂哥恍若未闻,他的眼神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直挺挺地走向空着的座位。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猛地捂住了嘴,强压下冲到喉咙口的惊叫。
在他乱遮掩的脖颈侧面,一道粗粝歪扭的缝合线狰狞地爬在那里。
针脚拙劣,像是出自极度匆忙或者极度疯狂之手。
线是暗红色的,几乎与他颈部的皮肤同色,但仍有细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腥红液体,正缓慢地从那缝线的孔隙中渗出来。
他就那样僵硬地坐下,拿起筷子。
全桌死寂,没有人对此出惊呼,甚至没有人多看一眼。
姑母重新坐下,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堂哥脖颈上那骇人的伤口和昨日不小心蹭到的灰尘没有任何区别。
祖母浑浊的眼睛扫过去,淡淡开口:“回来就好。吃饭。”
我看着眼前的“家人”,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这是家吗?这根本就是个披着家庭外衣的、彻头彻尾的疯人院。
深夜,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不是刮擦,也不是哼唱,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极轻微的、规律的……机簧转动声?
咔哒……咔哒……像是某种老旧的条玩具,或者……钟表内部精密的齿轮咬合。
我鬼使神差地爬起来,循着那声音,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一步步向外挪去。
声音引着我穿过迷宫般的回廊,最终停在一扇从未对我开启过的门前——祠堂。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摇曳的烛光,那咔哒声清晰了许多。
我颤抖着,将眼睛贴近门缝——祠堂内,烛火通明。
我的“家人们”——祖母、姑母、大伯父夫妇、还有那几个堂兄弟姐妹,甚至包括脖颈上缝着线的堂哥和眼神空洞的甜甜——全部围坐成一圈。
他们坐得笔直,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地望向虚空,如同一个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人偶。
烛光在他们脸投下跳跃扭曲的阴影,画面诡谲得令人窒息。
祖母坐在圈子中央,背对着我,她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轻微的咔哒声正是从她手中出。
忽然,那圈子里所有的“人偶”,动作整齐划一地,猛地将空洞的视线转向了我所在的门缝!
正中的祖母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片死寂中,她慢慢地回过头来,烛光照亮了她脸上那极致慈祥却又无比扭曲的笑容。
她朝我伸出手,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稀疏的牙齿,声音温柔得滴出毒液:
“来,孩子……该给你缝上回家的印记了……”
我猛地向后踉跄,冰冷的青砖地透过脚心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那祠堂内景象的万分之一骇人。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回那间南屋的。
几乎是连滚带爬,反手死死插上门闩,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
门外,死寂无声,没有追来的脚步声,没有呼唤,甚至连那诡异的“咔哒”声也消失了。
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我极度惊恐下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那画面,那声音,尤其是祖母那双在烛光下异常明亮、充满了某种非人狂热和占有欲的眼睛,已经深深烙进我的脑海。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甚至是木头自然的热胀冷缩——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弹跳起来,死死盯着门缝和窗户。
第二天早餐时分,我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态踏入饭厅。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冒着热气,一家人围坐,安静地吃着。
祖母坐在上,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神态平和,甚至称得上安详,与昨夜那个烛光下的恐怖形象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