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遭到刺杀了？”派珀吃了一惊，抓着洛希的胳膊如临大敌，“开枪的人在哪里？为什么不加强警备力量，调几队警卫轮流跟着你不好么？”
洛希安慰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紧张，派珀，十年前不也是同样的情形吗？那时候针对我的刺杀一个月能达到两位数。今早的那名枪手当场自杀了，没留给我们拷问的机会，不过我大致能猜到，幕后主使要么是罗伯特，要么是西部的裁决官之一，这并不是什么新闻。”
“你得让你的警卫时刻跟在身后。”派珀紧蹙着眉头，“洛希，我知道你抗拒被人前呼后拥，喜欢自如地行动，这也是你不愿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原因。但为了安全你必须牺牲一些自由，随着新政推进，这样的刺杀活动只会越来越多。”
“我戴着黑戒呢。”洛希摊开手掌，右手只有无名指戴了一枚指环，属于邓槐灵的另一枚已经物归原主了，“如果连我加上黑戒也不能解决刺客，那么警卫就更不能解决了。”
“该说你是自信还是自负呢？”派珀无可奈何地叹气，“说起幕后主使，罗伯特·迪兰正忙着给下个月的换届选举造势，这关系到他能否继续连任的问题，也许不是他派来的刺客。”
“不一定，主城区的选举制度只是走个形式，不出意外的话，他依然能稳定蝉联市长。上周他在你的威胁下放走了我，必定怀恨在心，这会儿恐怕正在策划怎么报复我吧。”
洛希的声音很轻，却并不落寞，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看窗外婆娑的人造阳光，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二区最近流言四起，在金银广场拍摄的那支反恐短片被到处传播，里面有Rosie杀死程文的影像。”
“某种势力在暗处挑唆舆论，让民众认为短片里的仿生人就是我，二区的领袖是个CyberRose量产的仿生人……会使用这种诛心手段对付我的，除了罗伯特，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派珀愣了下，她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自从洛希上台执政后，质疑的声音到处冒头，冲淡了民众们最初的欣喜，对洛希的攻击如同长矛从各个角度刺来，想要将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人捅个对穿，挑下神坛。
攻讦的方式多种多样，有人怀疑现在的领袖是个傀儡仿生人，否则不可能经历了血色圣诞还存活下来；也有人指责十年前洛希在任时就私生活混乱、贪污受贿，绝不能再担任领袖；更有人义愤填膺地谴责洛希发动战争完全是出于贪婪，仅仅因为他渴望权力，就让上万无辜的子民陪葬。
好在洛希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脸，无法证明反恐短片中的仿生人就是他。也得感谢二区的科技水平落后，民风淳朴，大多数人仍然通过报刊和口口相传获取信息，罗伯特的舆论攻势进展缓慢。
“那些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派珀愤怒地说，“任何一个认识你的人都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在乎二区。你每天为二区工作十六个小时，而幕后黑手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扭曲你在民众心中的形象，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可惜我不能让二区的所有人都了解我。”洛希浅淡地笑了，眉目间微不可察的愁绪像是轻烟，“被误解是不可避免的，何况，有些话说得没错，的确是我发起了战争，我该为此担责。”
“你不能就这么放任舆论蔓延。西部的情况比较复杂，但至少东部的裁决官都拥护你。把话语权全部攥到手里吧，洛希，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会帮你铲除掉辖区里不利的流言。”派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洛希，语气坚定。
“我会命令东部的媒体配合政府，全线攻取舆论阵地，所有传播谣言的媒体或个人都会受到惩戒。”洛希眸底的哀愁消散了，领袖的淡漠与决绝回到眼中，“尽管这样一来，媒体就会成为‘术’发声的喉舌，不过由我来控制，总比被罗伯特控制要好。”
“你倒是越来越像个冷酷的独裁者了。”派珀有些出乎意料，她本以为洛希不会同意她的提议，“假如是十年前，你一定会向我大谈媒体的言论自由，阻止我控制舆论。”
洛希笑了笑：“你是想说我不像从前那个我了么，派珀？或许我身上是发生了些许变化，可是我很确定，我对独裁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事，如果与主城区之间的战争在所难免，我希望二区能以最强势的姿态迎接。”
“与主城区的战争真的会爆发吗？”派珀忧虑地说，“要是真有那一天，伤亡就不是二区内战可以比拟的了。”
“谁知道呢？我只能保证不率先向罗伯特开战，”洛希沉吟道，“但他能容忍二区这个威胁多久，还是未知数。他害怕二区在我的手中繁荣起来，一旦时机成熟了，他就会抓紧机会把刚起步的二区扼杀在摇篮里。”
派珀沉默下来，捋了捋金黑色的长发，倚在墙上仰起了头，也像洛希那样凝视着窗外的斜阳。已经是傍晚了，人造阳光渐渐变成朦胧的殷红，透过窗格仿佛大片大片的飞纱。
她听见洛希的声音浸在如血的夕阳里，“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会誓死守护二区，直到生命终结的一刻。”
*
病房内，邓槐灵靠在床上，抱着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打了个哈欠，活动一下筋骨。洛希已经出去了很久，说是和派珀道别，结果过了半个钟头还没回来。
床头的果盘里盛了切好的苹果，每一片都呈完美的扇形，最纤薄的地方晶亮透光。这是洛希的杰作，握惯了匕首的手拿起水果刀，削皮切片犹如斫骨断肉，跟战斗手法一样艺术。
美中不足的是苹果开始氧化，边缘慢慢爬上黄褐色。邓槐灵懒洋洋地瞥了果盘一眼，还是不伸手去拿，只等洛希回来喂他——他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两天前就拆了固定绷带，可以在小范围内自由活动，却故意装成抬不起手的样子，要洛希关心。
这些天来洛希对他的宠爱可谓是泛滥到没边，邓槐灵每次看到对方疼惜关切的眼神，都觉得要溺死在里面了。
不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面对他的众多无理要求，洛希都会尽可能地满足，索吻就主动凑过来深吻他，想听情话就情浓意蜜地对他说“我爱你”，使邓槐灵有种虚幻的错觉，好像这是他磕了太多精神药物落下的后遗症。
如果有洛希照顾的话，终生卧床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然而他终究舍不得洛希一个人为了二区殚精竭虑，所以刚能够活动的时候，他就向医院借了台笔记本，联络主城区的猎人行会，想为洛希做点事情。
虽然表面上被行会除名，但邓槐灵多年来累积的人脉还在。猎人行会目前是罗拉和另外几位退休的A+猎人掌权，他结识过高层的每一位，早在主城区时，他便敏锐地察觉了行会对于主城区和二区的暧昧态度，这些无利不起早的猎人十分油滑，他们从不关心政治，只关心政治能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邓槐灵拿到电脑，打算联系的第一个人就是罗拉。不过他远远低估了罗拉对情报的灵通程度，还没等他在暗网的通讯栏里找到罗拉，她发的消息便接二连三地狂跳出来，时间跨度从他被捕开始，直到洛希闯入城区将他救走，足足有几十条。
他快速地浏览着，几十条消息无外是询问和关心，只有其中两条，是罗拉得知他安全回到二区后，提出可以由他组建猎人行会在二区分会的设想。她很有分寸，仅仅在问候他的伤情之余简短提及了两句，并嘱咐他好好养病，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她。
邓槐灵看着那两条消息，思索了片刻。他清楚猎人行会早就想在二区开展业务，二区隐藏的能人异士并不少，由于地域广袤、治安孱弱的关系，市场潜力不亚于主城区。
十年来行会始终在寻找合适的中间人，尝试与维克托政府沟通，将赏金猎人体系扩展到二区，却都失败了。维克托治理下的二区极端腐败，面对行会的进驻请求，高官们要求抽成50%的佣金作为管理费，底层的官员也想捞上一笔，层层盘剥之下，行会的生意根本无利可图。
而现在，洛希重回领袖之位，着手整肃二区败坏的风气，使行会的高层看到了希望。恰好A+猎人邓槐灵也在二区，能够代表行会，作为中间人与洛希交涉。更恰好的是……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一对啊！
这就意味着，行会十年都谈不下来的一桩生意，也许是邓槐灵吹几句枕边风就能解决的问题。
实际上，邓槐灵的想法和行会相似，他联系罗拉正是为了这件事情。他也不介意帮忙去吹吹枕边风，他的爱人连心都舍得掏出来送给他，何况批准成立分会这么一件小事。
但是，他与行会有一点重要的分歧。猎人行会想在二区设立分会，目的是牟利，而邓槐灵的目标则是借机帮洛希在二区搜罗有能力的人才，聚集成一支直属于他的、听命于洛希的特别队伍。
由于主城区多年来对科技和军工领域的清洗，大批人才流亡到二区，长年累月过着隐居生活，陈瑾年夫妇就是一个例子。这批人才并不想与二区政府有太多联系，也无法收编入军队，却不会拒绝赏金猎人这样自由的非官方组织，在闲暇时光赚点小钱。
假如这支队伍成功组建，二区就能获得技术跃迁，在多个领域拥有媲美主城区的实力。邓槐灵对牟利没什么兴趣，他是想为洛希锻一柄利刀，只要能替洛希分担一点忧愁，他都愿意全力以赴。
然而要展望未来还为时尚早，他的伤势才刚好转起来，跟猎人行会也有不可忽视的分歧。经过慎重考虑，邓槐灵给罗拉发去一封邮件，详细叙述了自己的计划、可能产生的利益冲突，并在兼顾双方利益的前提下拟了几个合作方案。
在邮件的末尾，他向罗拉提了个条件，要是猎人行会在看完邮件后，仍然有合作的意向，就得帮他个小忙以示诚意。
暗网的通讯栏里，新的未读消息冒了出来。邓槐灵点开聊天框，罗拉给他发来了两条消息：
“行会愿意与你合作，并决定满足你提出的条件。按照你的要求，行会的黑客们已经攻占了塞西娜政府官网，你可以登上去看看，那上面有一大波市长的‘精彩’照片……主城区的媒体们今天要过狂欢节了。”
还有一条是调侃：“我听说了罗伯特引导舆论抹黑洛希的事，你提出这样的附加条件，是为了给洛希出气吗？”
邓槐灵笑了笑，悠闲地打字回复：“谁说不是呢？”
说毕他关闭了通讯栏，打开政府官网。洛希就在这时推门走进了病房，在病床边坐下：“抱歉，我去得有点久了，送派珀上了车才回来……嗯？”
洛希如同画面卡帧般怔住了，他低下眼眸，迷惘地盯着邓槐灵膝上的笔记本屏幕。那上面显示着塞西娜政府的官网，网站头部的图片已经被更换过，换成了三名金发碧眼的情妇争相亲吻罗伯特的照片，罗伯特夹在中间，竟有一丝狼狈的滑稽。
“这……是什么啊，”洛希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环着邓槐灵的脖颈，肩膀笑得发颤，“槐灵，是你干的好事吗？”
